“公主……”

“我也知你倆從小親近,即便一個呼來喝去,一個哭哭啼啼,卻總也跟飴糖似黏糊一起,還老跟著他到我住處偷糖吃。”

“公主……”短短幾句話說得朱珠心裏一陣刺痛,想要她別再往下說,卻又不知怎樣開口。當即隻能欲言又止地沉默著,見狀榮壽倒也立時不再繼續說什麼,隻淡淡一笑,望著她道:“看,還是咱這樣醜了吧唧好些,沒那麼多男人惦記,也不用去費心惦記什麼男人,反倒是心裏頭痛些。”

“公主幾時醜過……”

“別跟我廢話,我自個兒臉自個兒心裏清楚。”說罷,見朱珠垂下頭不再言語,遂緩了緩聲音,道:“其實我就是想替你額娘說你一句,無論碧落也好,載靜也好,嫁過去就安心些,別再給自己心裏添堵了。要有不痛,這普天之下比你不痛多了去,卻叫別人怎麼活,你瞧瞧我,十二歲嫁人,十七歲便守寡,即便沒守寡那些年,又有幾回能同自個兒額駙像對尋常夫妻那樣相處,說醜些,男人到底啥滋味,我身為固倫大公主,卻遠不如大街上一個店鋪家小媳婦知道多,你說,這些年過下來我心裏有多苦。”

一番話聽得朱珠臉一陣發燙。

正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忽然頭頂桀桀一聲嘯叫,片刻就見一隻毛色漆黑大鴞從天而降,落兩人麵前一株大樹上,瞪著雙焦黃瞳孔直愣愣朝兩人望了陣,隨後拍拍翅膀飛了起來,也不理會榮壽伸出手,徑直往雲霄深處飛去,片刻不見了蹤影。

“啊……白日裏也到處飛麼……”見狀朱珠不由蹙了蹙眉。想起總聽說這種鳥兒白天像個瞎子,晚上才到處飛,怎會白日也見到它們出沒。又一副天生陰測測模樣,總讓人覺得不安。

榮壽朝她笑笑:“你有所不知,這是察哈爾家養大鴞,白天夜裏都能飛,察哈爾莫非進宮時把它們帶了來,說是跟看門狗似,能看守庭院。”

“是麼……”

“不過,”略略皺了下眉,榮壽抬頭望著那鴞消失方向,輕輕咕噥了句:“倒也怪了,原有兩隻,平常總是出雙入對,今日怎隻來了一隻。”說罷,忽地想起了什麼,朝前緊走兩步,回頭對朱珠道:“光顧著同你說話,我倒險些忘了,今兒要去承乾宮轉轉,你且自個兒回去歇著吧。”

“公主是要去見皇後娘娘麼?”

“是啊,病了。老佛爺也不讓皇上去瞧,又顧著賞楓,好似忘了讓禦醫去診斷,我且去她宮裏看看,”說到這兒,她望著朱珠輕輕歎了口氣:“你瞧,苦命人世上可多,他倆自是有情,又成了夫妻,現下卻怎一副光景。緣分這東西,唉……”說著,朝朱珠擺了擺手,轉身帶著侍女朝承乾宮方向匆匆而去。

留朱珠一人原地呆站著,想著榮壽剛才那一番話,卻倒也似有種醍醐灌頂般有理。

於是慢慢醒了醒神,正預備著打起精神往自己住處返回,誰知頭一回,卻見一行人正從她試圖離去那條小徑一路過來。

初時未覺。

直到近得隻隔十來步之遙,為首那人頭一抬,朝朱珠不偏不倚望了過來。

生生將朱珠原要避開身形給定了原地。

想動動不了,想說,卻也不知說些什麼。隻原本一顆被榮壽說得平靜下來心再次急促地跳動起來,直到對方走到跟前站定腳步,方才慢慢抬起頭,鼓起勇氣朝那張令她心亂如麻臉望了過去,隨後用細得連蚊蠅都不如聲音輕輕道:“王爺吉祥……”

載靜似乎沒有聽見。

也似乎明明站她跟前,卻隻瞧著她身後那棵樹。

片刻側頭朝她身後侍女掃了眼,道:“我同你們主子說些話,你們且先退了。”

兩名侍女略一遲疑,見主子隻一味發著呆,便躬身退了。

“你們也退吧。”他又對身後他侍從道。

那些侍從立即也躬身離開。

不消片刻,隻留下這兩人,載靜便又朝前走了一步,見朱珠依舊沉默站著,遂望了眼她身旁開得熱鬧花團,狀若無心般說了句:“中秋觀燈,可觀得痛?”

“……王爺怎知朱珠中秋觀燈……”

“你且回答我,可觀得痛。”

朱珠咬了咬唇,點點頭:“痛。”

“碧先生待你可好?”

“好。”

“好?好便好。”說罷,微微一笑,自她身旁擦肩而過,朝她背後那條路上沉默離去。

那瞬朱珠心跳好似突然間沒了。

連呼吸都頓住了。

因為以此方能讓心髒處猛裂開來劇痛緩和下來。

不至於讓她立即跌坐到地上,也不至於讓她喉嚨裏發出任何一點能讓她難堪聲音。

隻是無法控製兩隻眼睛迅速模糊起來,她搖搖晃晃朝前走了兩步,正要試著平穩下呼吸好去把侍女叫來,突然身後一隻手將她肩膀一把抓住,沒等她反應過來,輕輕一轉便令她方向調轉了過來,直直麵向身後那原本已該走遠人,直直令她那張難受到微微有些扭曲臉撞進了他緊貼而來胸膛上。

好一陣緊抱。

抱得朱珠幾乎窒息,卻任由自己一動不動靠載靜懷裏,聽著他劇烈心跳,感覺著他體溫透過他胸前衣裳撲到她臉上。

哪怕隻是一會會也是好。她想。即便所有人都會說,這樣不好。

隨後載靜終於還是將她鬆了開來。

又將她輕輕從自己懷裏扯了開來。

隻是一雙手握她肩上,卻怎也移不開,如此沉默著,低頭一言不發地望著她,直至一陣冷風襲來,他終還是鬆開了手,將她披肩上鬆脫扣子係了係緊:“怎老是丟三落四,衣服也不知扣嚴實,回頭風一吹明兒便得喊嗓子痛,從小到大,總是這樣沒頭沒腦兒,叫人不省心。”

“……王爺自個兒也要當心著身體。”

“你戴著這枚簪子。”

“便是一刻也不舍得離身……”

“嗬……”

“王爺笑什麼……”

“想過去,宮裏或抱著你,或背著你,現如今,便是說句話都跟做賊似。”

“嗬嗬……”

“你笑什麼。”

“想起上回宮裏被王爺欺負事兒了……”

一句話出口,身子再度被載靜緊緊抱進懷裏。

臉上那笑沒入他胸膛一瞬就再也撐不起來了,她緊貼著他胸口無聲哭了出來,卻又不想讓他看見,隻能死死低著頭,即便他捧著她臉想讓她將頭抬起來,也無法令她離開那胸膛半分。

於是他隻能低頭吻著她發絲。

低頭用自己手指她發間,她臉頰,她脖頸上一遍遍細細撫過。

很專注,專注得連頭頂淅瀝瀝飄落雨絲都沒有任何察覺。

直到遠處一道話音小心翼翼地傳了過來:“王爺,太廟那邊出了事兒,皇上正差人到處尋王爺過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