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數鬼魂是不能靠人太近的,能這樣接近人的必定是怨魂冤鬼,而姥姥曾經不止一次對我說起過,大凡這種東西帶著怨氣,那麼怨氣有多重,它們也會有多重。這會兒沉甸甸在我背上,那東西活像座山似的,它到底得有多大的怨氣?

“慧敏!”於是再用力叫了她一聲,我試圖讓她明白我這會兒所處的困境:“你幫我一個忙好麼……你……”豈料話還沒說完,她突然一把抓起身旁的包起身就朝咖啡店奔了出去。我被她這舉動給徹底懵住了,發了好一陣呆才回過神,急急抓起她留在桌上的戒指試圖追過去,豈料剛一起身就被後背上那股沉重的力量逼得險些跪倒在地上。

幸好有所防備,我一把撐住桌子勉強把身體穩住了,直到身體適應了這種潮濕的沉重,才慢慢開始鬆開桌子朝前挪。

這一過程真是無比艱難。

早聽姥姥形容過這種被鬼壓的感覺,它是夢魘之類的鬼壓床所遠遠無法比擬的,而此刻卻是我頭一次真正的嚐到這種滋味,幾度險些又跌倒,眼睜睜看著邵慧敏倉皇的身影蹬蹬磴推門而出,我別說是追,就連出聲叫住她都難。

脖子乃至整個後背上那種濕漉漉的沉很嚴重地影響到了我的聲帶,我連一點聲音也都已經發不出來了,隻能用盡力氣一步步艱難地朝門口處挪去,一路上走的姿勢可想而知有多怪異,我聽見周圍人的竊竊私語,也看見他們朝我投來的詫異目光。隻是這種境況下哪還管得了那麼多,隻一心想著能盡快走出這個地方,卻就在剛剛走到店門口的一瞬,一眼看到兩扇玻璃門上被燈光清晰反射出來的我的倒影,不禁猛地呆了呆。

一下子竟在門口挪不動步了。

玻璃上,我的影子像個脊椎不好的老人似的佝僂著腰,頭朝上使勁抬,卻又不堪重負地微微耷拉著,因為我歪斜的背脊上赫然壓著一個“人”。

那人很胖,全身白乎乎的,如同我之前在座位旁的窗玻璃上用眼睛餘光所窺見的那樣。她整個頭擱在我肩膀上,手和腳纏著我的身體,遠看像隻肥大的白色蜘蛛。但蜘蛛身上沒有那麼多水,她就跟剛從水裏撈出來似的,大量的水從她長得跟海藻似又粗又硬的頭發和肥厚的身體裏滲出來,滴滴答答淌在我背上和地上,於是我額頭上的冷汗也滴滴答答順著臉頰掛了下來。

空氣中充滿了鹽巴燒焦般的味道,以及不知名的腐臭。

這東西到底是什麼……

剛才聽邵慧敏說話時的語氣,我以為是她死去已有一年的丈夫出現了,在我的背後。但此時壓在我背上的分明是個女人,全身腫得好像在水裏給泡爛了的女人。

為什麼這個女人會壓在我身上……

猶疑間突然身體一個趔趄,我差點跌掉在地。頭一低瞅見腳下一團黑糊糊細小的影子在使勁拽我的腿,不知道它到底是個什麼東西,被它細小的手臂樣的東西一碰到,我兩條腿一下子就麻了,幾乎站也站不穩,卻又不由自主跌跌撞撞往前走。

眼看著就要一頭撞在前方的玻璃門上,周圍人見著了紛紛驚呼:“喂!小心啊!!門!”

我想停,但哪裏停得下來?整個人被一股大力牽著咚咚咚猛朝前幾步一下子朝門上直撞了過去,幸而此時那門突然被拉開了,我得以一頭朝外撲了出去。

然後在外麵的人行道上摔了個狗啃屎,但總好過腦門在玻璃上撞開花。

開門那人被我的樣子給嚇壞了,匆匆跑過來想扶我起身,但隨即,也許是怕惹上麻煩,在我邊上看了我幾眼後,他很快又退退縮縮地跑開了。此時咖啡店裏亦有不少人站起身窺望著我,一邊交頭接耳。但同樣也沒有一個人出來扶我一把。

於是我隻能一個人在店外的大雨裏躺著,想站卻站不起來,雨水令我後背上的東西變得更沉,並且更加腥臭難聞,我忍不住扭頭嘔吐了起來,直吐到頭昏眼花,這時一直淋在我身上的雨忽然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