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積累在窗框上的融化了的雪,沿著窗台往下淌,一滴滴,把地板弄濕了一大片,一串腳印從潮濕處一直到我的床邊,很顯然,那就是我的腳印。

夢境和現實的一個奇特的結合?

很詭異的感覺,讓裹在被子裏的我瑟瑟發抖,我出聲叫了下,“狐狸!”但磨了砂似的喉嚨裏發出的那點微不足道的聲音沒有給我帶來任何回音。我隻好卷緊了被子,繼續在裏麵抖,抖著抖著,卻又不由自主睡著了,也許是一晚上沒睡的緣故。但全身疼得厲害,散了架似的,因此一直睡不安穩。

翻來覆去一直不停地做著夢,一會兒夢見霜花,一會兒夢見狐狸,甚至還夢見了那個離開了很久的艾麗絲小姐,她用她奇怪的章魚觸角似的手抱著一隻娃娃,遠遠的衝我笑,又對我哭……

這一覺斷斷續續一直睡到下午,我才徹底醒過來。

醒來後頭和身體依舊很疼,額頭有些燙,我想我是發燒了。掙紮著起來穿衣下床,雖然很久沒有吃過一點東西,但我並沒有餓感,睡眠讓我恢複了部分的體力,但不包括胃口,我身體很不舒服。於是拖著仍舊疼痛著的身體慢慢走近客廳,客廳裏卻一個人也沒有。隻有傑傑在廚房裏啃著冷了的魚幹,見我問到狐狸,它頭也沒抬地回答,從昨晚開始,它就沒見過狐狸,不知道跑哪裏去了。然後它又補充了一句,也許是找女人去了,聖誕夜麼,聖誕夜……

說完傑傑晃著尾巴出門去了,我泡了杯牛奶回到客廳。

客廳裏沒有往年烤蛋糕的甜香,也沒有狐狸舉著勺子和鍋子在客廳和廚房間來回流竄的身影,隻有不久前他剛剛布置好的聖誕樹在客廳一角直愣愣地站著,閃爍著一些看起來有點熱鬧的彩光。這熱鬧在那麼安靜的客廳裏,實際上有點空蕩蕩的突兀。

我鑽進沙發喝著我的牛奶。

一個人的時候時間總是漫長的,我看了會兒電視又關了,因為節目很無聊。指針在時鍾上一點一點劃過,慢得像龜爬,不知道狐狸什麼時候回來,我想他總是要回來的,或早或晚,因為自從他來到我家寄居以後,所有的節日從沒見他在外麵度過。

又喝了口牛奶,溫熱的液體在喉嚨裏嗆了下,把我的衣服搞濕了。

我一邊咒罵一邊在茶幾上找用剩下的餐巾紙。不幸的是餐巾紙一塊都沒剩下,盒子裏空空的,正要起身去衛生間清理的時候,茶幾上一份報紙卻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那份報紙是昨天的,三分之一版麵報導了上次在我們小區附近的街道裏發生的那起命案,命案讓人印象很深,因為我記得整個路口都被人群和車輛圍得水泄不通,以致我擠了很久才離開那塊地方。

這次上報了,一起上報的還有被害人的一張身份證照片。

看起來很眼熟,這不由得讓人覺得意外。再仔細辨認了下,我突然覺得後腦勺微微一涼。

是了,難怪看起來眼熟,他不就是命案發生前一晚,到我家取蛋糕的那個男人麼。至今還記得他很隨意地就拆了我精心包好的禮品盒,然後把那塊蛋糕慷慨喂給傑傑吃時的樣子……沒想到隻是一晚上,他就被人謀殺了,並且還是在我家的附近。

於是趕緊仔細看了下報上關於他的死因。說是死於窒息的,但怪的是體表上並沒有傷痕,可是喉管卻斷了,就好像一隻手伸進了他的喉嚨再將它從內部擰斷一樣。而他死的時間,竟然是來我家取蛋糕的前一天晚上。

這叫我心裏咯噔一下。

前一天晚上?那店裏取蛋糕的又是誰……僵屍麼??想到這裏的時候,門突然開了,哢啷一聲,把我給驚得一跳。

從門外進來的鋣似乎也被我這動作給吸引了注意,他朝我看看,反手把門關上:“你醒了。”

“是的。”我放回報紙。

有點意外,他沒像往常一樣直接上樓,而是走進客廳,在我身邊坐了下來:“感覺怎麼樣。”然後他又問我。

我一時沒有明白過來:“什麼感覺……”

“消失的感覺。”他指了指我的身體。

我沉默。似乎他也知道我和霜花的事情,他的眼神這麼告訴我。但不知道究竟知道了有多久,就好比狐狸。

“其實消失了也好,”那麼安靜了片刻,聽見他又道。

這話令我微微有些驚詫:“什麼……”

“現在我知道,你是再也回不去的了。”

“回到哪裏。”

他沒有回答,隻是看著我,用他那雙漂亮的紫色的眼睛。然後垂下頭,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你就是個沒用了的容器,寶珠。所以,還是消失的比較好。”

“你才應該消失!”不知道是他這句不帶任何情緒話,還是後腦勺又一陣劇烈的痛,總之我突然間就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第一次用那麼大的聲音對這個一向以來令我抗拒甚至畏懼的男人道:“你和那隻狐狸,你們才應該消失!”

“嗬……”而沒想到的是,這麼一說,他臉上反顯出層笑來,這隻沒有情感的神獸用他難得一見的笑容望著我,道:“快了。”

“我都不知道你們為什麼要出現,在我的店裏,本來我一切都好好的!我過得好好的!就是你們!”

“這是你的命,可惜你掌控不了它。”

“放屁!我不要聽這些神神叨叨的東西!”

“如你所願,大人。”微一點頭,鋣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很高的個子,很重的壓迫感。那瞬間令我有些後悔剛才的莽撞。

隻是眼看著他安安靜靜從我身邊走過的時候,我卻又突然大聲叫住了他:“等等!”

他站住,回頭望向我。

“狐仙閣是什麼。”抬起頭我問他。

他微微一愣。

“狐狸究竟有多少歲。”我再問,雖然明知道他不會回答。

而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憑了什麼樣的勇氣,會把這問題脫口問了出來,對著這麼一隻沉默寡言的神獸。

很多時候,雖然他看起來和狐狸之間是很不友好的,不友好到有些敵對,可是往往又在很多時候,他們卻又很默契。很默契地在這個屋簷下對我保守著某些秘密,某些他們所知道的,關於我,關於很多圍繞在我身邊那些不可思議的事情背後隱藏著的秘密。

可他們就是不肯說,即使看著我在那些秘密裏無頭蒼蠅似的掙紮,探索。

狐狸曾說,狐仙閣就是一間餐廳,年代悠久,他曾在那間餐廳裏打工。

而霜花讓我知道,狐仙閣遠不是狐狸所說那麼簡單,當然,它的確年代悠久,悠久到追溯它起碼得追溯到好幾個世紀以前。

那麼,狐狸和狐仙閣到底是什麼關係。

為什麼霜花要對我提起他。

狐仙閣裏的阿落又是誰,那個和狐狸一樣有著綠色眼睛的阿落。在霜花即將要說出他真身的時候,被狐狸殺死了,毫不留情的。

隻是我知道一點,不止一次,有人當著我的麵,稱呼狐狸為碧落。

碧落,阿落。很難讓人不產生些聯想的不是麼。

他們到底曾經有過什麼關係,或者……或者本來就是同一個人?

但狐狸為什麼什麼都不肯說,那些在幾個世紀以前所發生的,關於他的事。

他不知道我有多想知道。越是刻意隱瞞,越是想知道。

自從老家回來後,自從靛的事情之後,自從易園裏逃命歸來後……這些東西就無時無處地不在困擾著我,甚至有時候會是一些讓人困惑的幻覺。而為什麼……為什麼……狐狸始終不肯對我透露一些,這些傻子都看出來有關聯有問題的東西,可他就是把我當傻子一樣哄騙著,隱瞞著,甚至殺了霜花,莫非……也是為這原因?

可是,可是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

我真的很想知道啊,想到頭痛欲裂,想到明明知道霜花這隻妖怪有問題,我還是不惜違抗狐狸的話,一而再再而三地瞞著他去同霜花會麵。

既然他不肯說,那我隻能靠自己去尋找答案了,不是麼……可是我還得在那一切——那個我為了得到答案差點丟了自己的小命的事發生之後,對狐狸說,對不起,是我錯了……是我錯了……

可是我錯在哪裏?我隻是在尋找答案,那些困擾著我,時時讓我覺得難以安心的東西,秘密。而我還得同狐狸說,對不起……

因為他怒了,我從來沒見他怒成這種樣子,所以我怕了,因為我喜歡上他了……

喜歡……

這兩個字在我腦子裏一閃,我驀地一陣心驚。

這才意識到自己仍在死盯著麵前那隻麒麟,而他依舊沉默不語,用他那雙美麗的眼睛安靜看著我,仿佛能從我眼裏直看到心裏去。

他臉上的微笑不見了,很冰冷的表情,在我心驚後慌亂地注視著他的時候。

隨後,他慢慢開口道,“那些問題,不如直接去問他,寶珠。”

“你為什麼不可以告訴我?”

“因為我不想打破平衡。”

“什麼平衡??”

他再次沉默,眼裏有些猶豫,我不確定是不是我看錯了。

“他用了很長時間創造出來的平衡。”繼而道。話音落,他轉身徑自朝樓梯口走去,即使我再叫他,他也不再理會。

直到樓上的門重重一關,我才又回到沙發上重新坐了下來,腦子依舊又痛又亂,而同鋣的這一番短短的對話,顯然並沒有讓它有任何的好轉。

平衡?什麼平衡。

我覺得頭更疼了,很疼很疼。

那之後,一直到天黑,狐狸始終沒有回來。我終於開始感覺到了饑餓,於是進廚房開火,給自己和家裏剩餘人口準備晚飯。

但是晚飯做完後卻仍然什麼也吃不下,於是把所有的晚飯倒給了傑傑。它很高興,跳上跳下的,沒人理它它也能靠撓聖誕樹上的彩蛋取樂。貓通常都很開心,像小孩一樣,特別是狐狸不在的時候,因為狐狸會把它當皮球一樣踢來踢去,在它每次樂得屁顛屁顛的時候。

七點的時候林絹給我來了電話,說有免費聖誕大餐吃,問我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