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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即進來一個人,很高,很瘦,套在寬大的外套裏的身體單薄得風似的一抹。
可是聲音很好聽。
好聽得讓人忍不住會意淫一下他的長相,可是他進門後就在門前立著,門外的燈從背後投在他身上,把他輪廓照得很清晰,可是一張臉模糊得什麼都看不清。
“我能進來麼。”見我望向他,他再次開口,似乎有些拘謹,他收了收自己的領口。
“當然,請進。”我趕緊招呼他。“想買什麼?”
他朝我看了眼,卻並沒有走過來,隻是依舊在那地方站著,一邊看著我身後那排排貨櫃。
也許隻是個看看的。
在沒有確定他到底是人是怪還是別的什麼的時候,我決定保持沉默,一邊低頭繼續翻那本完全讓人不著邊的藍皮本。
“我想買……羅敷。”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我快忘了這男人存在的時候,他好聽的聲音再次從門口響起,柔和得像水,卻依舊拘謹。
這叫我半天才想起來,我根本不知道羅敷是種什麼玩意。“調料?”我問他。
他再次朝我看看,似乎笑了下,然後搖頭:“羅敷是藏紅花的一種。”
“哦……”嘴裏這麼應著,心裏還是不明白。這麼說這家店除了調料還賣花的?可是藏紅花和羅敷,兩種我都沒見過。
“你等等,我給你找找。”
他點頭,然後安靜得像道空氣般退到了門框前。這叫我一時又點尷尬,因為他這動作顯然是因為我。而其實我隻是朝前湊了點,可不是我神經過敏,這男人朝後退,分明就是衝著我這一個無心動作而來的。
真叫人有點點沮喪。
坐回凳子上翻開藍皮本,我開始尋找那個陌生的名詞,這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它比辭海找字可困難多了……
“黃先生去哪裏了?”翻了幾版聽見那男人再次問我,我搖搖頭:“不知道。”
“我以前從沒見過你。”
“今天是我第一天過來幫忙。”
“幫忙……”他聲音聽上去似乎頓了下,然後道:“他們好像很少找外人幫忙……”
“你和他們很熟?”
“還好,有時候我會來這裏轉轉。”
“對了,羅敷……它是做什麼的?”為了避免客人等得失去耐心,我繼續有一搭沒一搭同他說著話。
聽我這麼問,他有那麼片刻沒有回答。
但我並沒有注意,因為我終於在第297頁的地方找到了那個玩意。
羅敷,每片花瓣市價三十二萬六千八,熟客九折優惠。但它並不是放在外麵貨櫃上的。興許是價格太高,高得我第一次看到的時候差點咬到自己舌頭,所以它被掌櫃的存在店的裏間小倉庫裏。
問題是……裏間怎麼進去?我回頭看了看身後那些擺得嚴嚴實實的貨櫃,上上下下來來回回看了好幾回,然後確定,這地方根本沒有一道可以通向裏間的門。就算有,也被這些看起來至少有幾十公斤重的櫃子給堵上了,靠我根本沒辦法挪動。
琢磨著,正想跟他扯個謊說沒有,他卻朝賬台方向慢慢走了過來:“什麼價錢?”
“啊?”我呆了下,因為他那張臉。
好可怕的一張臉!
像是被高溫燙過的,整張臉泛著層絳紅的色澤,一半臉從眼睛到嘴包圍在一片潰瘍般的死皮裏,另一半臉還算正常,可是沒有嘴唇和鼻翼。
燈光下那口暴露在嘴外的牙齒白得像瓷,這更叫他那張臉可怕得讓人觸目驚心。
“對不起……”意識到我的神色,他迅速朝後退開,用手擋了擋臉。
那瞬間我懊惱得像抽自己。
“那個……羅敷……”然後,原本想好的話也忘了,我一時忘了自己要對他說些什麼。
他沒在意,因為他正低頭撥下額前那些長長的劉海,試圖把自己的臉掩蓋得更嚴實一些。
這動作叫我更加懊惱。
“羅敷,在裏間,我去拿……”於是更蠢的話從我嘴裏蹦了出來,我差點想剪了自己舌頭。
他抬頭朝我伸出一隻手:“等下,多少錢?”
“三十二萬六千八。”好歹價錢總算還記得很清楚。
他望著我的那雙眼睛閃了閃,然後繼續朝後退了一步:“還是這價錢……”
“是貴了點……”我幹笑。
他沉默片刻,然後輕輕歎了口氣:“我看,還是等下次合適的時候再來買吧。”
“恩好。”
我得承認,目送他轉身離開的那顆,我不由自主鬆了口氣。
這男人的背影同他的聲音一樣讓人浮想聯翩,隻要不那麼清楚記得他的臉的話。沉默而溫柔,讓人忘了剛才的罪過。甚至就在他出門刹那回頭看向我的時候,我感覺他那張破相了的臉還蠻好看。
雖然不知道,是被包圍在傷口下的眼睛好看,還是那沒了鼻翼的鼻子好看。
總之,那該是距離和燈光,還有我的心情給我帶來的一瞬間小小的魔術。
“姐姐……”忽然聽見有人叫我。
回過頭看見門口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個人,一個瘦瘦小小的人。
偏穿了一身張揚的紅色,鮮紅的襯衣,鮮紅的百褶裙。裙長及膝,這式樣這年頭已經很少有人穿了,有些老土,不過人好看,穿什麼總是好看的。
“郝姐姐不在麼?”她問我。
那麼一個瓷娃娃似精致的女孩子,扶著門小心朝裏張望著,讓人不由自主說話聲也輕了起來:
“不在,”我回答,“他們都出去了。”
她聽了朝我看看,有點遲疑,片刻還是走了進來。手裏拎著隻小小的竹籃子,籃子裏裝了什麼,用塊布蓋著,隨著她一路過來,裏頭叮當作響。“哥哥說,除了赦姐姐和黃老板,不讓我和別人說話的。”她道。
“你想買什麼?”我翻開藍麵抄。
“32號和177號。”她從兜裏抽出張紙仔細看了看,然後說。
那兩個號都是醬油,但不是我們平時吃的任何一種醬油,你見過綠色長毛的醬油麼?也許有人說,見過,發黴的醬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