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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了幾下悶雷,雨終於小了點,門房的電壓似乎有點不穩,明明暗暗的,折著滿地爛泥印一坨坨閃著烏油油的光。

靳雨澤就在我邊上坐著,我吃著餃子,他抽著煙。餃子是他包的,大廚房被大隊人馬占著,他說他餓得慌,我吐光了胃裏所有的東西,所以也餓得不輕。於是我們倆占了本新伯的小廚房。

隻是下好了餃子,大明星卻又不餓了,坐在邊上抽著煙,癮頭很大的樣子,所以我隻好一個人悶頭吃,帶著點拘謹。隔老遠可以聽到導演陳金華粗獷的大嗓門在那裏吆喝,話說得很衝,脾氣很差。也是,開出半小時的路車突然拋錨,又因為地方偏僻打不到車找不到借宿的地方所以不得不冒雨走回來,逮誰碰上這樣的事,難免心裏頭火氣很大。隻是導演火氣大了能把氣撒在小助理身上,小助理火氣大卻又能找誰發泄,所以窗口前匆匆而過一陣陣腳步聲,時不時的,總能看到那麼一張兩蒼白而鬱悶的臉。

“聽說你們在這裏住了兩晚。”正邊吃邊看外頭忙碌的熱鬧,靳雨澤忽然在邊上問了句。

“連今天是兩晚。”我回答。

他嘴角揚了揚,手裏頭的打火機蓋子耍得劈啪作響:“膽子很大。”

“因為這裏鬧鬼?”我想起白天時那些工作人員的話。

他不置可否。

窗戶外又響起陣陳導的大嗓門,煩躁而不耐的:“張小潔呢?剛還這一晃人都跑哪兒去啦?誰看到她叫她快過來!”

“可能去廁所了吧陳導。”

“找個人去廁所找找,我這裏有地方要讓她改!”這句話不是陳金華說的,而是靳雨澤說的。他一臉溫和的笑,模仿陳金華的腔調卻學得有模有樣。

到底是演員來的。我忍不住笑,原本在他邊上的那種拘謹感也一瞬去了不少:“他脾氣很暴躁。”

“但很有才華。”

“有才華的導演不拍鬼片。”

“那該拍什麼片?”

“道德倫理片。”

“哦?頭一回聽說,為什麼。”

“很簡單了,鬼怪片成就導演才華,導演的才華才能成就道德倫理片,這就是區別。”

這話讓他哈哈笑了起來:“有才。這麼說我也不是好演員。”

“為什麼?”

“好演員都不拍鬼片,應該拍藝片。”

“為什麼?”

“鬼片成就演員的演技,有演技的演員,才演得活藝片。”

“你學得還挺快。”

他再笑,笑起來那雙眼也是彎彎的,像嬉笑時的狐狸,卻是一閃而逝,他低頭又點了支煙塞進嘴裏。淡淡的煙味混進了絲有點甜膩的味道,我循著味道過來的方向嗅了嗅,發覺是劇組的人在大院走廊裏燒錫箔和香。

“他們在幹什麼?”這大晚上的,我看不明白。

靳雨澤也朝那方向看了看,然後道:“拜神。”

“拜神?”誰在晚上拜神?我腦子裏搜刮不出這樣的風俗。

“原本沒打算在這地方留宿的,所以沒按規矩拜這裏的神,按以前的話還要正規些,今晚這叫臨時抱下佛腳。”

“留宿還要拜神?”這一說勾起了我的興趣。原先聽人講過有些劇組在每次電影開拍前會燒個香什麼的,但在拍攝地留宿還要拜神,這倒是頭一回聽說。

“當然要了,”

回答我的,是突然推門進來的攝影師,這個紮著根馬尾巴的高大男人一身的水和泥,進門找不到凳子幹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接過靳雨澤遞來的煙啪地聲點上:“到人家地盤住哪有不先孝敬下主人的,是不是,小妹。”

“機器怎麼樣,沈東。”沒等我回答,靳雨澤問了句。

“沒事,比我幹淨。”說著話沈東撣了撣衣裳,然後嗅嗅鼻子:“餃子啊?有剩沒。”

“有,給你和老劉都留著。”

“好,餓得都快啃樹皮了,”邊說邊一骨碌起身去掀鍋蓋,這當口陳導的大嗓門又在窗戶外撞了進來:“看到張小潔了沒!我說她人呢!掉茅坑裏去了??”

沈東撲哧一笑:“老陳今天有點抓狂啊。”

“明天用的本子還沒改完,他當然急。”

“這小潔也真是,平時挺勤快一姑娘,今天咋那麼忽悠。”

“實在不行君培也能改,他本來就是主筆。”

“他?”聽到這沈東放下手裏的勺子端起碗,朝窗外看了一眼,然後把聲音放了放低:“你也不是不知道,他和老陳有點矛盾。”

“老陳和誰都有矛盾。”

“那不一樣,人家是大牌。”

“大牌也得看錢是不。”

邊說邊又坐到地上,沈東跟靳雨澤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我順著他之前的目光朝那方向看了眼,然後看到了一個人。

四十多歲的年紀,人很瘦,背微微駝著像隻瘦高的鴕鳥。他在那道影壁前站著,一個人低頭抽著煙,也不管身後人來人往忙忙碌碌,雨在他眼鏡上蒙了層霧氣,這讓他看上去有點點搞笑。

就在我打量著他的時候他忽然抬頭朝我看了一眼,我趕緊低下頭,卻隨即聽見他的腳步聲朝門房這裏走了過來。片刻門開他在外頭敲了敲門,屋子裏兩個男人停下話不約而同看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