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弦弦掩抑聲聲思,似訴平生不得誌。低眉信手續續彈,說盡心中無限事。輕攏慢撚抹複挑,初為霓裳後六幺。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難。冰泉冷澀弦凝絕,凝絕不通聲暫歇。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曲終收撥當心畫,四弦一聲如裂帛。”
“好!”一曲四座皆驚,劈劈啪啪掌聲一片,叫好聲雲起。一位滿身綾羅綢緞的公子恐怕是喝的多了,滿麵通紅,“砰”地捶響瑪瑙圓桌,晃得那酒盞當場摔了個“狗啃泥”,腦漿四濺。
她低垂粉頸惶然地盯著地板——雖說不敢奢望那輪江波中的皎月,但也不願瞧著那一金碧輝煌。可惜她還是看見了地毯——鮮紅得似乎能流出腥味來。
“王大人,您還真厲害,坐享如此佳人,怎麼不敬獻給聖上呢?”一客半調侃半認真地問,手裏依然握著一杯酒,“祝您——壽比南山、財源滾滾啊!”
王道欽縱聲狂笑,讓她想起自己在家門口見到的一隻烏鴉:“哈哈,老兄啊!難不成連你都不理解王某?”說著與客碰杯,一口酒猛灌下去,“聖上後宮粉黛三千,哪有閑暇顧及這貧賤之女?我看這妞兒弱不禁風地,可別被娘娘們弄壞了才是。”言罷,一席皆大笑。
王道欽圓桶般的身軀興奮得發抖,隻見他信手從玉盤中抓出一把銅板子來,擲到她跟前:“今天老子心情不錯,特意賞你的,拿去吧!希望你不負恩典!”
“晃當晃當”的銅板一落地,她就能感到火辣辣的目光如千軍萬馬般襲來,嚇得她不敢抬頭看。酸澀的淚水在眼眶中滴溜溜地打著,她緊咬雙唇,彎下腰去撿起那堆銅板,頓覺如芒刺手。
幾個貪眼福的客人盯住她不停地看,直到她弓著腰疾步退入大廳一側的紅帷幔為止。
直到夜色慘淡,一切才冷清下來。
她憤然褪下大紅金絲蓮裙,換上一身舊得泛白的粗布衣衫。木盆裏的水渾渾地沾滿了厚重的胭脂色,隱隱綽綽顯現出一張晃蕩的、疊滿皺紋的臉龐。施麗無聲地歎了口氣——唉,她應該不會這麼醜吧,不然的話,怎麼會有“佳人”之稱?
正當她呆呆出神之際,倏聽得耳旁一聲雷響:“狐媚子!哼,磨磨蹭蹭地,當你是西施啊!”施麗轉頭一看,原是那個滿身肥肉的“母夜叉”,那副狗仗人勢的樣子讓她心裏一陣不爽,眼神裏不由得充滿了怨毒。
“給我快點!呸,還有人呢!”幸得“母夜叉”是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之物,隻是習慣性地瞪了她一眼,接著便像捧寶貝似的捧起那華麗的衣衫,甩開帷幔出去了,徹底消失前還不厭其煩地丟出一句:“給我快點!”
施麗白了一眼帷幔,才接著拔下頭上的墜珠碧玉簪,將它小心翼翼地放到一個紅木盒裏。隨後,她又扯出一節灰頭繩,細細地在偏右側處編了一個小發花。處理完畢後,便毫不猶豫地掀開另一處的布簾走出了更衣室。
她步入了一條昏暗的走廊硬邦邦的布料拖著她沉重的步子,在地麵磨出撕啞的、亢長的叫喊。走廊裏像陰間地府般寒冷,隻有一架老態龍鍾的燭燈勉強亮著,如一簇將息將滅的鬼火,正幽冥冥地指示她走向那熟悉的門口。“若是將此處喻為地獄的通道,那是再妙不過的了。”暗暗想著,她便已走到了門口兩位看守大人的威容前。那兩個看守虎背熊腰、身材魁梧,凶神惡煞地各掌著一把巨斧鎮守門前,那副神態還真像極了那青麵獠牙的厲鬼,惡狠狠地瞪著她。“一個夜叉配兩個厲鬼,真是妙極了。”她冷冷地掏出木質令牌,塞到其中一人手中。看守像進了水的機器人一般打開了那扇生了鏽的鐵門,放她走進了一個房間。
房間小得似乎連巴掌都容不下。天花板死皮賴臉地粘著一塊又一塊的灰塵。牆是由純天然的岩石砌成,牆麵就像老人的臉,坑坑窪窪地滿是時光劃出的溝槽,雖然有幾處已禁受不住蒼老凹陷了下去,但大體上還是安然無恙,並且身後還有好幾堵“扶持”著,所以整堵牆依然頑強地屹立著,很堅固,很結實,唯一的洞口便是一扇半開的小窗,中間橫著欄杆。地板也是純天然的岩石構造,坎坷不平地如窮家子弟的仕途之路。一張鋪著薄薄的一層被單的木床放在窗口下緊靠牆角,但還是幾乎占了整個房間的一半。整個房間雖小、雖破敗,但卻整潔幹淨(天花板除外),顯然住的是女性,並且住了三個。
施麗徑直走到破舊的木床前,怕弄散架,輕輕坐下。坐在她身旁的於落桐淡淡地問候了一句:“回來了。”
蹲在一旁的閆清抬起頭問,“賞錢有沒有?拿出來玩玩。”
施麗一歪嘴,狠狠地扯了一下袖子:“哼,你怎麼整天都以為天底下會有這等美事?更衣的時候就連著衣服一起還回去了!”
於落桐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大哈欠,蜷在床上睡去了。
三人都沉默無語,空氣一時間有點冷。
閆清終是好動,隻見她站起來爬上床去,床上重量突然大增,嚇得木板“吱——”地一聲大叫。
“吵死了!能不能輕點……”於落桐有氣無力地怒斥道。
“我,我,我,已經最輕了……”
於落桐沒有吭聲,“吱嘎吱嘎”地一個轉身,麵對著牆睡去了。
閆清戰戰兢兢地悄悄瞟了一眼施麗,見她臉上並無怒容,心裏不禁大大地舒了口氣。隻見她慢騰騰地站起來,努力踮起腳尖,將下顎費力地支撐在窗台上,整個身體頓時拉得長長的。
“看到什麼啦?”施麗見閆清的臉幾乎都要對著天花板了,覺得怪有趣的。
“……看到了燭光……一點……我們對麵原來有一支蠟燭耶,你看那火苗擺呀擺呀擺地,好可愛喲……哎呀!不好!沒事了,風過了……哎呀我得下來了,疼死我了。”說著閆清後退了些,將頭低了下來,不停地揉著她發紅的脖子,“哎呀,那石頭真是粗死了。”
施麗歎了口氣,也爬上床來,把閆清按倒在於落桐身旁:“好啦,都睡一會兒吧,幾個時辰後便又要幹活了。”說罷吹熄了身旁的燭燈,四周立即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慵懶的清晨,空氣又濕又重。天空裏似乎裝的都是水,隻要輕輕捏一下,就能擠出一大堆來。密雨如針,細細地織起了層層銀幕。起伏的人聲摻和著嘩啦嘩啦的脆響,顯得尤為撲朔迷離。小街上的青磚像疏於廚藝的廚師切的菜,參差不齊、大小不一,還坎坷不平。遠處的一點紅色,原是一麵迎風招展的酒旗,如今被雨水打得耷拉下來,碩大的一個“酒”字被疊得不成形狀。
一位身著布衣的年輕少婦,撐著一把圓傘的胳膊挎著一個裝滿物品的竹籃,另一隻胳膊抱著一個繈褓中的女嬰,慢騰騰地走著,嬌柔的身軀已經累得嬌喘連連。
不行,受不了了!於是練薇兒轉向一處酒樓走去。
由於是下雨天,店裏早已是人滿為患。練薇兒歎了口氣,離開酒樓,又向旁邊的一個茶館走去。可惜一進門,卻又是生意興隆,塞滿了避雨的人。
練薇兒已經累得不想再換地方了,於是走到掌櫃麵前,嬌聲問道:“請問店家,您還有位子麼?”
那掌櫃見是一個如畫美人佇於眼前,早已是魂醉骨酥,明明滿員了卻還傻乎乎地應和著:“有!有!當然有啦!”說著走到一位衣著粗簡的客人麵前使了個刀子般的眼色,意為“趕緊滾蛋!”
練薇兒不禁臉色一沉,對掌櫃道:“算了,不用了。”說著便轉身欲走,急得掌櫃連忙勸阻:“啊,沒事沒事!區區一個乞丐而已,小姐不必在意!”
練薇兒冷道:“如此說來,此店是沒位了。”說罷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看著練薇兒眨眼間便消失了,掌櫃後悔不已。唉,自己也真是笨,這麼漂亮的一個妞兒就這樣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了,可惜呀……
練薇兒起先還憑著一時的怒氣硬是撐著走了一段路,但漸漸地酸麻感越積越多,最終她還是索性蹲在地上,把籃子放在膝頭,騰出一隻胳膊來抱嬰兒,舒展那隻疲憊不堪的胳膊。低頭看嬰兒,隻見她胖嘟嘟地、牛奶般光嫩潔白的小臉蛋泛起粉紅,可愛極了,一雙眼睛微微閉合著,睡得正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