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二零零七年裏九月的某一天。十一歲的陳未萌在一篇日記中寫道:

今天是我最開心的一天。

赴美國留學歸來的原霞大哥哥今天來到了我們學校的大禮堂,為全校教師子女作了一個簡短的報告。

在報告中,他講述了他在國外學習和創業的趣聞;然後,他鼓勵我們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擴大知識麵,全麵發展,求實創新,成為祖國建設需要的人才。

他穿著很正式,非常短的頭發,雪白的袖口,精心修剪過的指甲,安詳的神態,這一切都顯示出他有著極高的個人修養。他用純正的京片子做演講,間以極富表現力的手勢。當他偶爾使用英文時,雖然我的單詞量很有限,但是我敢說,他的發音和我看過的那些原聲片沒什麼兩樣!

我想我以前並沒有見過他,但他莫名地給我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我不知道該怎麼去描述。就好像你小時候見過的某樣東西,在很多年以後的某一天,又在某地意外地遇上了,那種奇妙的感覺……也許這也是他的人格魅力之一吧--即使是素昧平生的人,也會不由自主地因他而生出某種親切感。

演講完了之後,大家都拚命鼓掌,還有年紀比較小的孩子上台去找他簽名。我也很想那麼做。但是我看到比我大的那些孩子,還有那些高級領導的小孩,他們都矜持地坐著,禮節性地拍拍手。看到他們優雅的舉止,我的臉一下子紅了,最後我還是沒有上台去要簽名。

我們去學校的特別餐廳吃了飯(因為我媽媽是年級主任,所以我也參加了),席上原霞大哥哥給每個老師都敬了酒。--可以看出他的酒量很好。座上的老師差不多都麵紅耳赤了;他喝得最多,但完全若無其事的樣子。

飯後他要求單獨在學校裏走走,而且堅決不要人陪同。媽媽對他說:“這些年我們學校的變化很大,你也許會迷路,讓萌萌給你帶路吧。”

能夠陪同原霞大哥哥遊覽我們美麗的校園,我感到莫大的榮幸。

我們先經過男生宿舍,我告訴他我們學校的新校區,宿舍麵積是現在的一倍多。他很驚訝地讚歎道:“這麼快啊?”又撫mo著樓下的梧桐樹說:“它也長粗了不少。從前,我和一個同學一起爬過這棵樹呢。”

我問他是不是去看改建後全新的體育活動中心,在西南地區都是首屈一指的,奇怪的是,他要求去看教學樓,而且是最老那幢。

聽著足音在空空的樓道上響起,那石灰刷白的牆壁,水泥磨石的簡陋地麵,還有老舊的窗框--讓我好生臉紅。為什麼他偏要來看學校最差的建築呢?我又不敢冒昧開口發問。

我們走進其中一間教室,原霞大哥哥說,他們那屆物理奧校的考場也設在這幢樓裏。他很細心地數到第三排第五列,他撫著桌麵的斑點說:“如果這是當年那張桌子,這上麵該有眼淚的痕跡。”

最後我們走上天台,從這裏可以俯瞰學校的全貌。琴房前的挑台有著最好的視野。原霞大哥哥走到那裏,出神地望著遠處,好像在思考著什麼。他嘴裏念念有詞。他反複念著兩個詞語,那好像是兩個人的名字。

這個時候的夕陽正在天邊。遠處的樓群就像浸在一灘無邊無際的橙色果醬裏。那粘稠的、暖色的漿汁,從遠處緩緩地漫延過來,染得近處的樹啊,電線啊,窗子啊……連我們頭頂上盤旋著的鴿群,都帶上了點暖暖的金色。一陣陣傍晚時分的風吹過天台,我的長頭發上的紫花蝴蝶結緞帶都散了,被吹落到兩三米外。我好尷尬地跑去拾。好在原霞大哥哥麵朝風站著,完全沉沒在自己的思緒裏,一點也沒注意到我。

我重新紮好了頭發,默默地等在他身旁。我多麼希望知道他在想什麼。他嘴裏反複念叨的那兩個人是誰。他的語氣是那樣平淡,我都聽不出是悲是喜;他的表情卻又那樣異樣,跟那個講壇上的雍容大氣的他,筵席上應對合宜的他,完完全全是兩個樣子。

他在想什麼?

他念著的那兩個人是誰?

我多麼想知道。可是我不敢問。在他麵前我什麼也不敢說。我覺得那時我所能做的,唯有靜靜佇立在他身旁,聽天台上的風。

……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從沉思中醒來。

看見我在旁邊大惑不解,他笑了。他問:“小妹妹,你是叫萌萌?”

“對呀,陳未萌。”我很高興他知道我的名字。

“你今年幾歲呀?”

“十一歲,快上中學了。我馬上就是A中的學生了。”

停了一停,他突然問道。

“萌萌,你的夢想是什麼?”

“你是問我長大了要做什麼嗎?我長大了要當物理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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