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教授正在演出一幕鬧劇：肥頭大耳的教授喝酒喝得滿臉是眼淚，衣冠不整，手中抱著六弦琴在地板上坐著，他身上隻穿一件內衣。東倒西歪，家具、皮鞋、外衣滿地扔著。他坐在那裏搖搖晃晃大聲嚷嚷著：
“仁……仁慈……”
克羅波斯基嚴厲地、氣憤地說道：
“沒有仁慈！我們的路隻有一條：死不是因愛死去，就是在參與爭奪愛的鬥爭死去……”
他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拉進屋，對教授說：
“他需要什麼你知道嗎？你問問他需要仁慈嗎？”
教授抬起淚水漣漣的眼睛望了我一下，笑著說：
“他是賣麵包的！他需要的是麵包錢！”
他轉了身子，從衣服口袋中拿出鑰匙遞給我：
“哎！把所有的錢全拿走吧！”
我還沒接到鑰匙，就被克羅波斯基奪過去了，他搖搖手：
“你走吧！以後再拿錢！”
幸好他沒有認出我，剛才他發表的言論：人因愛而死去，更加深了我對他的厭惡。
後來我聽說，他在一天之內向地主家的兩位小姐求了愛，當姐妹倆交流這一甜蜜的消息的時候，一下就把他揭穿，所以下了逐客令，這個人從此沒有在喀山城露過麵了。
關於愛存在的意義一直是困擾我的難題，最終我才算弄清我要問的問題是什麼：
“愛的作用是什麼？”
我從書本中看到的以及與周圍的進步人士交流獲得的，和真正的現實生活是如此的不同呀。
一方麵是關於人類友好、仁愛的教育，另一方麵卻是為了一點點個人利益而頭破血流的爭鬥，無論是友好仁愛教育，還是戰爭，在我麵前展示的都是自私、凶殘的人的本性。我隻需要書，餘下的一切都毫無意義。
在車夫、工人、官員等這些人中，大多數人遵循著另外一套生活準則，他們卑賤、貪婪、自私、狹隘，而我所尊敬的知識分子，在那些人中間，為生活不惜做出各種勾當，因為知識分子的力量顯得太渺小，太不堪一擊了！他們的努力隻會是徒勞無功的。
現實生活窒息著我，都快累死了。什麼博愛、仁慈，嘴上說的漂亮話而已！事實上，不知不覺中我自己也染上了一些社會惡習。
我感到生活是如此的艱難！
一天，獸醫拉甫洛夫上氣不接下氣地對我說道：
“我看，應該放縱人殘酷的一麵，直到人人都感到疲倦，這樣一來就形成了像這個該死的秋天一般，人見人厭。”
那年的秋天來得很早，秋雨綿綿，氣溫驟然下降，瘟疫闖入了這個城市。自殺的人越來越多。拉甫洛夫因患水腫病而自殺了。
獸醫的房東美德尼柯夫裁縫在給他送葬時講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
“給牲口治了一輩子的病，自己卻像牲口般的死了！”
這位房東是個性情極其平和的人，他麵目清瘦，而且敬神，可以全文背誦聖母的讚美詩，還常常用係著三根皮條的鞭子打他才七歲的女兒和十一歲的兒子，用竹杆打妻子的腿肚子。他還不服氣地念叨：
“民事法官非說我的這套家法是從中國人那兒學的，真是冤枉啊！我這輩子還沒有見過一個中國人，除了在畫上見過外。”
我們還是來聽聽他裁縫鋪裏的工人對他這個老板是怎樣評價的吧：
“我最怕的就是我們老板這種慈善人！野蠻人一眼就能被人認出來，可以讓人有點兒心理準備。但是表麵上慈眉善目這類人，看上去不露聲色，在你最無防備之時，就像一條藏在草地裏的陰險狡猾的蛇，會突然咬你一口，實在太厲害了……”
說這話的人是個整日裏愁眉不展的羅圈腿，外號叫“敦卡老公”，但他自己就很會來事，既溫順又狡滑，尤其善於拍馬屁，很會討老板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