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秋風原上(1 / 2)

元符三年,正月。

官家賓天,廟號哲宗。

朝堂之上,珠簾之後,一名老婦人頭戴龍鳳珠翠冠,身著禮服高坐龍椅之旁。眾班大臣如木雕石塑般,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隻覺得手中笏板如此晶瑩剔透,紋理清澈。

一陣咳嗽打破了沉寂,華服老婦人似乎不耐久坐,旁邊侍候宮女忙緊走兩步跪下攙扶老婦人,老婦人擺擺手,又是幾聲咳嗽後,才道:“吾婦人之身本不應上朝參政,但大行皇帝龍馭賓天,身後並無子嗣,國不可一日無主,眾位卿家,可有良人可選?”

堂下仍無回應。

老婦人似已習慣眾大臣這般摸樣,向近侍招了招手,旁邊宦官忙將手中玉碗呈上,老婦人蘸著碗中清水在眼角輕拭,朝堂之上又陷入死寂。

半晌,老婦人搖了搖頭,也不說話,拿繡帕擦了擦眼角,像是在拭去眼中淚水。

這時,殿東大臣列首一人挺了挺身子,但也隻是眨眼間又回複到了之前的謙卑狀態,“回太後,臣以為,按禮律,大行皇帝同母之胞簡王當立!”雖身形謙卑,卻話音擲地有聲,不容辯駁。

老婦人頭頂鳳冠微晃,緩緩道:“英文烈武聖孝皇帝所餘六子,皆乃吾之親子,輕怎敢言如此?”

那大臣身姿一震,仿佛那老婦人緩慢一句話竟抽空了他的力量,隻見他手持笏板又向前爬行半步,重又跪倒在地,開口道:“臣再議九王申王。”

此言一出,不知是哪一人竟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聲來,如此便似水中漣漪般,朝堂上一片哄笑。

那老婦人似極力壓製怒火,手指像那大臣:“章惇!立君事關天下安危變故,申王自幼患目疾,眼不視物,怎能為人君!卿是調笑吾婦道人家不成?”。

章惇慌忙叩頭:“按祖宗禮法規矩,若立長,則申王當立,若按禮律,則同母之胞簡王當立。”太後霍地站起身來,一掃方才頹態,頭頂珠翠亂搖,“六位皇子皆乃英文烈武聖孝皇帝所生,豈容的你如此分別,吾意下以為端王可立。”

章惇緊爬幾步,猛地站了起來,正視簾後,聲音淒切:“太後萬萬不可,人君當端重穩成,端王輕佻無算,為人好玩樂,若為人君必誤國大事啊,切莫斷送我大宋百年基業!”

太後一拍身旁龍椅,怒道:“大膽章惇,朝堂之處,竟不顧君臣禮儀指責吾一婦道人家麼?”

章惇這才意識到自己觸犯了大忌,朝堂之上竟然不經官家應允,自己站起還直視聖駕,往輕了說定罪忤逆犯上,若按重處置,後果不堪設想。不等章惇有所反應,西列已站出一人,手指章惇,厲聲道:“大膽章惇,朝堂之上,自行起身直視聖駕,莫非要刺王殺駕不可?”

章惇這才伏下身來,向上磕頭如搗蒜,口中辯解:“稟太後,微臣一時情急,失了禮節,求太後賜罪。”不等太後說話,方才職責之人又接著說道:“宰相所言所行,皆未將太後放在眼裏,實在是令朝堂驚駭,不知道居心何在?”

章惇也不辯解,隻是磕頭。

太後擺了擺手,旁邊近侍向前高聲宣告:“立君大事,文武皆為國著想,太後****所言無罪。”

百官齊聲道:“太後仁慈!”

這時,太後坐正身姿,朗聲說道:“英文烈武聖孝皇帝在世時,常和吾說端王聰慧異於常人,且麵相身形是有福有壽之人,對我與先皇孝敬尤佳,對百官下人也仁愛寬容,吾認為當立為人君,不知卿等有何所見”

尚書左丞蔡卞、許將,樞密使曾布等人出列稱太後聖明,端王當立。

傳說當年端王趙佶未降生之前,其父親宋神宗曾到秘書省觀看南唐後主李煜的畫像,當時便覺得李後主莊重大方,不似亡國之君模樣,不由得再三驚歎。其後不久,端王降生。後世傳言,大宋開國之君太祖趙匡胤揮兵南下,滅了李後主國家,而李後主托生趙家,又攪亂了大宋江山,實是冤冤相報,因果循環。不過此皆乃民間傳言,百姓茶餘飯後所傳,不足為信。

抬眼看去不遠處有山巒綿延,山頂霧靄遮掩,仿佛這些矮峰穿破雲端,一條小路自野草中蜿蜒而出,在一片綠色中踩出一條黃色的長蛇,直攀上矮山頂峰,天邊不時有群雁南飛。小路剛攀上山腳,有一道人牽驢緩緩而行,口中唱到:“長安古道馬遲遲,高柳亂蟬。夕陽鳥外,秋風原上,目斷四天垂。歸雲一去無蹤跡,何處是前期?狎興生疏,酒徒蕭索,不似少年時。”這道人五十歲左右年紀,一身墨綠道袍早已洗的褪作灰藍,袖口處還有黑色粗布縫補,道袍雖舊,可是這道人須發烏黑,腳下沉穩有力,可唯獨雙眼看似渾濁無光,歲月的侵蝕隻在眼睛上留下了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