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經念罷,香客人走出一位居士,他讀起了一首詩:
西湖天下泉,遊者無愚賢。
深淺隨所得,誰能識其全。
嗟我本狂直,早為世所捐。
獨專山水樂,付與寧非天。
三百六十寺,幽尋送窮年。
所至得其妙,心知口難傳。
至今清夜夢,耳目餘芳鮮。
君持使者節,風采爍雲煙。
清流與碧峨,安背為君妍。
胡不屏騎從,暫借僧榻眠。
讀我壁間詩,清涼洗煩煎。
策杖無道路,直造意所便。
應逢古漁父,葦間自寅緣。
問道若有得,買魚勿論錢。
這首詩是蘇東坡在離開杭州之後,寫給即將出使杭州的晁端彥,他將其流傳了下來。蘇東坡在詩中概括描述了自己於杭州遊曆的生活,並告訴晁端彥應當注意的事項。可見,蘇東坡人品之高尚,反映在方方麵麵,他哪怕在遊玩的時候,都不忘記注意自己與他人的關係,如竹,必有土壤,必有陽光。他的一顆“喜舍”的心見於詩句字裏行間。
居士讀完詩之後,立即人們爭相抄錄這首詩。
在黃州,蘇東坡曾縱情於山水,但沒有忘情於山水,當該地流行瘟疫時,蘇東坡專程到峨眉山拜訪了名醫巢穀,並得到一秘方“聖散子”。巢穀傳授時,曾讓蘇東坡指江水為誓,保證永不傳人。為了控製瘟疫的流行,蘇東坡終以民生為重,將此方公之於百姓,救活了不少災民。“深山求方”,成為感人的故事。
後來在杭州,有一年也發生了瘟疫。為了行醫濟世,治病救人,蘇東坡從個人的俸祿中拿出一些錢,在城裏建立了一座“安樂坊”,三年之中就治療了近千名病人,受到廣大百姓的愛戴,也引起北宋朝廷的重視。“懸壺濟世”,又成為感人的故事。
蘇東坡為什麼始終活得很快樂?為什麼一直不感到孤獨?了解了竹的品質的人,都會很輕易地找到答案。
【東坡名詩】
西湖處士骨應槁,隻有此詩君壓倒。
東坡先生心已灰,為愛君詩被花惱。
多情立馬待黃昏,殘雪消遲月出早。
江頭千樹春欲暗,竹外一枝斜更好。
孤山山下醉眠處,點綴裙腰紛不掃。
萬裏春隨逐客來,十年花送佳人老。
去年花開我已病,今年對花還草草。
不如風雨卷春歸,收拾餘香還畀昊。
——《和秦太虛梅花》
2.好人品贏得好人緣
蘇東坡流放外地,他絕不感到寂寞和孤獨。
他的人品與文品都好,以致他到任何地方,很快身邊就聚集了一幫朋友,他們當中有官員,也有學者詩人,還有當地的老百姓。人們以結交到蘇東坡而感到自豪。這是迫害打擊的人所萬萬沒有想到的。
蘇東坡翻山越嶺到惠州後,不久東、西、北三麵,計有五縣的太守,不斷給他送酒送食物。惠州太守詹範和博羅縣令林杯變成了他最親密的朋友。其他至交如杭州僧人參寥、常州的錢世雄,不斷派人帶禮品藥物、書信來探望。蘇州有一個姓卓的人,聽說蘇東坡在宜興的兩個兒子因不曾聽到父親消息十分焦慮,他便上門對他們說:“這個容易!惠州也不是在天上,是不是?若是走著去,總可以找得到。”拿了他們的書信,當地就出發,步行7餘裏來到惠州,親自將蘇東坡兒子的書信交到他手上。蘇東坡見卓先生迎著烈日、暴雨,行走了這麼漫長的道路,橫越大庾嶺,趕到這裏,不禁感動得熱淚盈眶。
因為總有熱心腸的人幫助,蘇東坡雖與家人天各一方,但仍可以與宜興的家人保持聯絡。道士朋友吳複古來到惠州,和蘇東坡同住了數月,與蘇東坡一起靜坐養生,調理身心。
有時,蘇東坡會想起自己的弟弟,他寫了一首《西江月》: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新涼?
夜來風夜已鳴廊,看取眉頭鬢上。
酒賤常愁客少,月明多被雲妨。
中秋誰與共孤光?把盞淒然北望。
這首詩由吳複古不辭辛苦送給了貶在雷州的蘇轍。
在惠州,蘇東坡發現此地每家都善於釀酒,通過品嚐,覺得“桂酒”特別好喝。這時,他似乎“他鄉遇知己”了,在給不少朋友的信裏都讚美桂酒的清醇異香,入口好,不上頭,能益氣補神,使人容顏煥發,即使喝醉了也不使人難受。他專門寫了一首詩,誇讚此酒,什麼如果此種酒能開懷暢飲,會感到渾身輕靈飄逸,可飛行空中而不沉,步行水麵而不溺。蘇東坡寫了至少有五六篇酒賦。一天,惠州東部某太守以酒相贈。蘇東坡剛剛讀完漢代以酒量之大出名的《東皋子傳》。在他感謝太守贈酒的信裏,寫道:
予飲酒終日,不過五合,天下之不能飲,無在予下者。然喜人飲酒,見客舉杯徐引,則予胸中為之浩浩焉,落落焉,酣適之味乃過於客。閉居未嚐一日無客,客至未嚐不置酒。天下之好飲亦無在予上者。
常以謂人之至樂,莫若身無病而心無憂,我則無是二者。然人之有是者接於予前,則予安得全其樂乎?故所至常蓄善樂,有求則與之。而尤善釀酒以飲客。或曰:“子無病而多蓄樂,不飲而多釀酒,勞己以為人,何也?”予笑曰:“病者得樂,吾為之體輕;飲者團於酒,吾為之酣適。蓋專以自為也。”
東皋子待詔門下省,日給酒三升。其弟靜問曰:“待詔樂乎?”曰:“待詔何所樂?但美醞三升殊可戀耳。”今嶺南法不禁酒,子既得自釀,月用米一斛,得酒六鬥。而南雄、廣、惠、循、梅五太守間複以酒遷予。略計其所獲,殆過於東皋子矣。然東皋子自謂五鬥先生,則日給三鬥,救口不暇,安能及客乎?若予者乃日有二升五合,入野人道士腹中矣。東皋子與仲長子光遊,好養性服食,預刻死日,自為墓誌。予蓋友其人於千載,或庶幾焉。
蘇東坡寫過一篇《酒頌》,描寫其陶然微醉的快樂,據說此賦傳到京城那些迫害他的人手中,個個妒忌得要命。這裏,我們來欣賞一下:
酒勿嫌濁,人當取醇。失憂心於昨夢,信妙理之疑神……伊人之生,以酒為命。常因既醉之適,方識此心之正。稻米無知,豈解窮理?翰英有毒,安能發性?乃如神物之自然,蓋與天工而相並。得時行道,我則師齊相之飲醇;遠害全身,我則學徐公之中聖。湛若秋露,沐如春風。疑宿雲之解駁,漏朝日之域紅。初體粟之失去,旋眼花之掃空……兀爾坐忘,浩然天縱。如如不動而體無礙,了了常知而;心不用。座中客滿,惟憂百磕之空。身後名輕,但覺一杯之重。今夫明月之珠,不可以儒,夜光之璧,不可以鋪。芻豢飽我而不我覺,布帛懊我而不我娛。惟此君獨遊萬物之表,蓋天下不可一日而無。在醉常醒,孰是狂人之樂;得意忘味,始知至道之腴。
蘇東坡一日夢見與朋友陸惟謙喝酒,第二天寫信說,這裏有一種“桂酒”,特別好喝。陸惟謙收到信後,不辭兩千裏之遙,特意來看蘇東坡。蘇東坡便以在他看來極不尋常的“桂酒”招待陸惟謙,他笑著說:“桂酒不啻是仙露吧。”陸惟謙也笑道:“喝一杯,也足以抵消迢迢千裏跋涉之勞!”兩個人痛快地飲了一宵。
第二天,太守詹範派他的廚子帶著菜到蘇東坡家來做。陸惟謙心想:這哪像一個被貶謫的人?人們為何如此善待蘇東坡?蘇東坡帶陸惟謙遊玩了附近的山水。有一座特別的湖,位於山麓,旁邊有一個大佛塔,兩個廟。蘇東坡指著岸邊一個巨大的卵石,說:“我有時到此釣魚。一天,釣到一條大鰻魚,帶著鰻魚和酒到太守家去,在那裏吃飯,很開心。”
陸惟謙說:“令人羨慕啊!”
幾天後,蘇東坡剛送走陸惟謙後,又來了一個當地朋友,邀請蘇東坡一起遊“白水山”。
惠州的日子是快樂的,他掌握了一些新的菜肴的做法,還學會了釀酒。在一封給朋友的信裏,他談到他剛剛發明的烤羊脊:“惠州市肆寥落,然日殺一羊。不敢與在官者爭買,時囑屠者,買其脊骨。骨間亦有微肉,煮熟熱酒渡,隨意用酒薄點鹽炙,微焦食之,終日摘剔牙繁,如蟹螯逸味。率三五日一鋪。吾子由三年堂危,所飽芻豢滅齒而不得骨,豈複知此味乎?此雖戲語,極可施用。但為眾狗待哺者不悅耳。”
蘇東坡見家家都會釀酒,便也想學它。早在他45歲謫居黃州時,蘇東坡就從蜀川老鄉、道士楊世昌那兒得到蜜酒方,還寫了一首《蜜酒歌》贈給他。他在58歲第二次被貶謫出守定州的短短一段時期中,也曾試做橘子酒和鬆酒,鬆酒甜而微苦。在他寫的《鬆酒賦》裏,他曾提到鬆脂的蒸餾法,但是如何製酒卻未明言。
現在60歲了,蘇東坡給朋友錢世雄的信中說:“嶺南家家造酒,近得一桂香酒法,釀成不減王晉卿家碧香,亦謫居一喜事也,有一頌,親作小字錄呈。”蘇東坡學會釀桂酒後,不但做了《桂酒頌》,還寫有《桂酒詩》,親手小字書寫《桂酒頌》贈給錢世雄。數年後,在辭世前數日,他還手書《跋桂酒頌》送給一直陪伴在自己身旁的錢世雄。
蘇東坡覺得自己造的桂酒,味道還不錯。他常常一邊濾酒,一邊用杯子舀著喝,越喝越好喝,以致喝醉了。在給朋友的信裏,他又談起了酒的做法。說他做的酒,是白麵粉、糯米、清冽的泉水這神聖的三種東西的精華,做成之後,酒色如玉。上等麵粉展釀粉,揉成麵鞠餅,掛起來幹兩個月;然後煮上一鬥米,在取出之後用水衝淨,晾幹;再拿三兩翻餅,軋成細粉,與米和勻,放入甕中,壓擠極緊,中間留一圓錐形小坑,在中間低處流出酒液時,把剛才留下的一部分卻粉灑在中間低處。等酒液已經夠多,把壓緊的米切開,放入新煮好的米,其比例為一鬥舊米加入三升新米,再加進兩碗開水,過了大約三天到五天,便釀成了六升的好酒。但是時間的長短,也要看天氣如何而定。在熱天,酵母要減少半兩……
收到蘇東坡的信,不少朋友恨不得立即飛到蘇東坡身邊,與他一醉方休。經常有朋友問蘇東坡的兒子:“你父親做的桂酒,真的那麼好喝?”
這時,蘇東坡的兒子就會哈哈大笑。後來,小兒子蘇過說了真話:“父親隻是喜歡試驗罷了,他隻試過一兩次。桂酒嚐來猶如屠蘇酒。”
蘇東坡就是這樣,每到一地就深入到一地老百姓的生活當中,完全平民化,一切憂愁煩惱,均在歡笑聲中蕩然消失了。
【東坡名詞】
道字嬌訛苦未成,未應春閣夢多情,朝來何事綠鬟傾。
彩索身輕長趁燕,紅窗睡重不聞鶯。困人天氣近清明。
——《浣溪沙?春情》
3.樂樂哈哈地過日子
蘇東坡流放海南島時,已經60歲了。如果說他始終樂觀,那也不可能,他畢竟是人而不是神,關鍵在於他善於調整心態,煩惱一會兒就過去了。在赴向海南的征途中,他有過短暫的消極,將前途看得很渺茫,一想到自己到底還得流放多久,因不可預料而悲觀。但是,幾天之後,他的心情就晴朗了,眼中的世界再次灑滿陽光。林語堂先生說:“是他那不屈不撓的精神和達觀的人生哲學,卻不許他失去人生的快樂。”
從惠州到海南島,他聽說要經過雷州,然後渡海,竟然高興起來,因為他弟弟蘇轍貶謫於雷州半島。兄弟倆相聚後,弟弟的情緒有些低沉,而蘇東坡見到弟弟特別興奮,飲酒作詩,開玩笑,根本不像一個流放之人。在紹聖四年(1097年)六月十一日,蘇氏兄弟分手。
蘇東坡到海南不久,一位名叫張中的縣官慕名而來。張中特別崇拜蘇東坡,以晚輩和學生自稱,他經常到蘇東坡家來玩,與蘇東坡兒子蘇過一起下圍棋,一下就是一整天,蘇東坡在旁觀戰,當裁判。
海南島夏天極其潮濕,氣溫高,悶熱,蚊蟲多,食物容易腐壞。按理說在這種地方,人生存是不容易的,蘇東坡卻發現,這裏的人們身體耐性特別好,而且長壽者頗多。他寫道:“嶺南天氣卑濕,地氣蒸褥,而海南為甚。夏秋之交,物無不腐壞者。人非金石,其何能久?然儋耳頗有老人百餘歲者,八九十者不論也。乃知壽夭無定,習而安之,則冰蠶火鼠皆可以生。吾甚湛然無思,寓此覺於物表。使折膠之寒無所施其冽,流金之暑無所措其毒,百餘歲豈足道哉!彼愚老人者初不知此,如蠶鼠生於其中,兀然受之而已。一呼之溫,一吸之涼,相續無有間斷,雖長生可也。”
艱苦的環境,對於本地老人不算什麼,而對於流放來此的六旬老人來說,曆經的是一場生死的折磨。蘇東坡說,在島上可以說要什麼沒有什麼,物質極其匱乏,“此間食無肉,病無藥,居無室,出無友,冬無炭,夏無寒泉,然亦未易悉數,大率皆無爾。惟有一幸,無甚瘴也。”
過了一段時間後,蘇東坡如火中鳳凰一樣,儼然遨遊飛翔,再無苦厄之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