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上巳(3 / 3)

於是,上巳這日,杜甫便借此入題,賦此詩,以泄心中鬱積良久的怨憤。他知道,現世已這般不靜、不穩、不平,安泰的國邦、和順的日子業已變得短暫。不知,來年今日,是否依然有溫暖日光照麗人。

轉眼,便過了人間三月天。

晚風恬

九曲池頭三月三,柳毿毿。

香塵撲馬噴金銜,涴春衫。

苦筍鰣魚鄉味美,夢江南。

閶門煙水晚風恬,落歸帆。

——[宋]賀鑄《夢江南·太平時》

是日上巳,農曆三月初三。

麗人妙目,他卻犯了鄉思。

九曲池頭是濃密柳陰,一片蔥碧。開篇即是好景。“毿”亦念作“三”,“毿毿”即是用來形容柳條細長柔嫩的模樣。是一幀春意稠烈的畫麵。

街市上遊人密布,車馬不息。人聲,叫吆聲,車聲,馬聲,交錯雜糅。老人,少年,男人,女人,擦身接踵。倏忽之間,也不知怎的,弄髒了春衫,惹了一身塵埃。好不熱鬧。

上巳,在今時已漸成尋常日子。已鮮有人還知其節日含蘊,更無人會襲承古舊風俗,去沐浴,去祈福,去泛水遊春。讀賀鑄這一首《夢江南·太平時》,竟不得不向曆史討歡。依照這詞中麗句尋尋索索,探得一點當日的風光。

在想,若是今時也似往日,每逢上巳,水邊有麗人成群,市街上遊人滾滾,勢必能成就心底另一種情意乾坤,也定然可以多出一條路途來回望自己生之來路。

上闋寫完,賀鑄便筆鋒一轉。從汴京城的繁華直直南下,落筆江南的煙水紅花。且聽他說,“苦筍鰣魚鄉味美,夢江南”。“鰣”與“時”同音,“鰣魚”是南方獨有的魚種,北方的大江大河裏是沒有的。又是苦筍,又是鰣魚,單單這兩種,便讓人深覺江南美味勢必會令人垂涎。再一句“夢江南”,更寫盡了他心底無限鄉思情意。

但江南之美尚不止此。末句寫“閶門煙水晚風恬,落歸帆”,除卻美食,風景更是絕佳。

門巷對煙水,猶似大觀園裏的曲徑通幽,曼妙不能言傳。晚風甜悅,拂麵之時,便是佳人露笑之時。遠處江水之中,更有歸帆點點,餘暉落於帆布之上,看著竟能覺得暖。不知是否果真有倦遊思歸的意味。

句中“閶門”一詞便點明詞人所寫之地是蘇州。不是他方。“閶門”即是指古蘇州城的西門。上有天堂下有蘇杭,蘇杭之美,絕非虛譽。前些時日,得一冊書,名為《蘇園品韻錄》,書中可見雖隻是蘇州美景一隅,卻有一種閱盡人間風情的錯覺。

賀鑄也寫汴京之美,讀完全詞,卻依舊切切讓人知道他想說江南更好。賀鑄曾居汴京謀仕,晚年退居蘇州,杜門校書。過著頗有情致的晚年生活,雖是清簡,卻歡融。

賀鑄雖亦有悲壯激昂之作,但總體來說詞風哀婉濃麗。再列賀鑄詞,題為《鷓鴣天·重過閶門萬事非》。此詞一如所寫的《夢江南·太平時》,亦是妙豔。

重過閶門萬事非,同來何事不同歸?

梧桐半死清霜後,頭白鴛鴦失伴飛。

原上草,露初晞,舊棲新壟兩依依。

空床臥聽南窗雨,誰複挑燈夜補衣!

也寫“閶門”,也寫蘇州。卻又是另一番人情況味。寫作時間應當早於《夢江南·太平時》,尚未定居蘇州。但彼時,他已是鰥夫,愛妻已去。這日,故地重遊,不免心裏悵然。於是作下這首悼亡詞。“原上草,露初晞,舊棲新壟兩依依”,讓人恍惚之間,便會憶及蘇東坡的“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

情意之深之切,令人慨然。

深知,人間世,尚有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