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說愛情話女人
大嘴多舌:
一部《水滸》中很少寫愛情,梁山也基本上是男人的天下,僅有的三個女人也要是女英雄,難道英雄好漢就不需要愛情嗎?西門慶與潘金蓮,閻婆惜與張文遠,需要給他們翻案嗎?扈三娘與王矮虎的婚姻又能幸福嗎?
水滸女人
中國的四大名著,除《紅樓夢》外,基本上都沒有涉及愛情的領域。《西遊記》裏雖然有各色女妖精,但都是吃人的怪物,唐三藏從來不為所動,隻能迷惑好色的豬八戒之流。
而《三國演義》則完全是男人的天下了。偶爾出現的大美人貂禪,也成了政治犧牲品。
我們再將目光轉移到《水滸》上來,細細翻看一遍之後,大嘴發現凡是涉及男女關係之處,大都充滿色情與淫欲。西門慶與潘金蓮更已成為千古以來“奸夫淫婦”的代名詞。另外還有閻婆惜與張文遠,盧俊義妻與管家李固,楊雄妻與海和尚這幾對冤家。以今日的眼光看來,似乎對這些奸情,梁山好漢也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他們“每日隻是打熬力氣”,讓自己的家庭關係處於瀕臨破裂的狀態而不顧。
梁山好漢除了活寶矮腳虎王英外,大多不喜女色。李逵的婚事,其母追問時,隻有傻笑。不像張飛,不知不覺中讀者發現已經有了兒子張苞。武鬆稍好,但也先後遇到情色圈套,導致血濺獅子樓和鴛鴦樓。
待到眾好漢聚夥梁山泊後,便隻有每日“大塊吃肉,大碗喝酒”了。超過半數以上的好漢沒有解決婚姻問題。也難怪這些人殺敵勇猛,了無牽掛了。
洋溢《水滸》通篇的是大男子主義,扈家莊全家老小被梁山好漢殺個精光,扈三娘依舊嫁給王英不亦樂乎。再說到梁山排名,三員女將功勞可謂不小,顧大嫂劫登州,恩被四方,威風百倍,可是跟他們的外號一樣,充滿歧視,且名次都排到了百名開外。
在西方可以出現《包法利夫人》、《安娜·卡麗妮娜》這樣純粹以女性為主人公的小說,而在當時的中國,女性大多隻能以禍水或妖孽的形象出現,這種現象,大嘴認為值得深思。
無性的《水滸》
《水滸》是一本男人的書,一百單八條好漢之中,隻有三個女人,但這一百零五個男人除了王英之外,統統不愛女人。
好漢們沒有一個能衝冠一怒為紅顏;沒有一個英雄美人生死纏綿。
所以有人說此書之“怪”,“怪”在有義無情。
大嘴也不明白何以天下的惡婦、賤人、禍水、淫婦、賊婆、讒妻,全部在《水滸》中列隊出場,雖然也有三位女將稱為“好漢”。但母夜叉孫二娘是個賣人肉包子的母夜叉;像樣的一丈青扈三娘,偏生被配給她手下敗將王矮虎,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再看看這些上梁山的男子漢吧:
及時雨宋江買了樓房安頓閻婆惜,她滿頭珠翠遍體綾羅,宋先生竟“不中那婆娘意”,越來越不敢去她處。她隻好勾搭張三郎,宋聽了風聲,全無表態,自此更加幾個月避風頭,說是好漢不以女色為念。在道左被外母攔截,逼他回家,還把房門拽上,守住樓梯。益發叫人懷疑他性無能。
武鬆就更冷了。潘金蓮這等顏色的女人,用盡千方百計勾搭他,他硬是紋風不動,勸他吃酒,他劈手奪來潑灑在地,還打女人,拒做“豬狗”行為。末了在靈堂前把她剖腹挖心,割下頭來。
李逵急躁火爆,濫殺無辜,稚子都不放過,連在談情說愛的青年男女亦以板斧砍死,難怪書中亦稱他“黑禽獸”。
信手拈來,還有好些。楊誌便是沉迷仕途,戀著功利,美其名為“報國”。魯智深當然灌酒吃狗腿打抱不平,女人不在眼內。晁蓋、吳用、劉唐……等,聚成一夥智取生辰綱,後來放火燒莊,一走了之。楊雄和石秀,對付潘巧雲是剝光衣服頭麵,綁在樹上,然後挖她舌頭,再以刀從心窩直割到小肚子下,取出五髒,掛在鬆樹,然後把釵釧首飾拴在包裹拎走……也有喜愛女人的男人,但統統不是好東西,如花花太歲、武大郎、西門慶、鄭屠、周通……他們不是被殺,就是遭到非議。
這批男人,年輕力壯有之,智勇雙全有之,身手矯捷有之,老謀深算有之,紛紛上山落草,成甕吃酒,大塊吃肉,論秤分金銀,一樣穿綢錦,“熱血賣與識貨”的,快活之極。
對女人不以為然,打之罵之避之趕之殺之,就是永不愛之。
問題追到施耐庵先生身上了。他何以把心一橫,逼令筆下一眾,皆不得近女色?百思不得其解。
以大嘴看來,其實中國古代的正統小說大都如此,描寫男歡女愛的大多為所謂的正統士大夫所不恥,所以養成了一種是好人皆不好女色的這樣一種文化現象,《紅樓夢》隻是描寫了賈寶玉與林黛玉的純真愛情,剛成書時不也不被天下人推崇嗎?
再說潘金蓮與西門慶
關於潘金蓮和武鬆、西門慶之間的關係,在《水滸傳》之後,正麵反麵做文章的大有人在。
同樣是在明代寫成的《金瓶梅》,就把潘金蓮說成是一個罪大惡極的淫婦;而在當代的舞台上,卻不乏給潘金蓮翻案的戲劇演出。
大嘴在此客觀地評價,《水滸傳》對潘金蓮的描寫還是比較實在、比較真實的。從她的出身就能反映出來。她之所以嫁給武大郎是因為原在大戶人家當使女時不肯依從老爺對她的糾纏,而被她的主子一惱之下白送於人。潘金蓮是當時大戶人家的丫頭,根本無權拒絕男主人的性要求,潘金蓮卻這樣做了,這說明她具有反抗的叛逆性格。為什麼敢拒絕?可惜《水滸傳》中沒有詳細描寫這一情節,隻是一言帶過。
無奈下嫁武大郎之後,潘金蓮仿佛看透了世態人情,她從未喜歡過那身不滿五尺的三寸丁穀樹皮,但她還未泯滅對愛情的渴望。沒辦法,那個時候隻有休妻沒有休夫。潘金蓮對武大郎就是再為不滿也隻得這樣將就。再加上一些人在背後指點:“好一塊羊肉落入狗口裏”,紅杏想不出牆都難。這雖不是鼓勵她去偷漢子,但她若捫心自問,自己被當做樣東西送給了自己最厭惡的人,而且還要一輩子與他在一起,她又會有什麼感覺?而外麵春光無限,鳥語花香,她又是否會想去外麵走走?恐怕這也是人性使然吧。
像她這樣聰明、美麗、能幹的丫頭,受到主母的報複,去嫁武大郎這樣矮小醜陋的丈夫,心中不滿是必然的。婚後能夠安於家室,就已經很不容易。武鬆的出現,勾起了她的情欲,也是情理中事。
潘金蓮在初見他時的眉目傳情,武鬆又不是不明白。“吃她看得不過,隻低下頭……”最是一低頭的溫柔啊。在這種情況下,武鬆應該“曉之以理”。但武是個很講兄弟之“義”的人,他不善於做安撫工作,就引起了潘金蓮的逆反心理,於是讓西門慶這個淫棍兼惡棍趁虛而入了。後麵的故事,責任在西門慶和王婆,不能怪潘金蓮一個人。
大嘴忽然覺得潘金蓮若投胎在今時,怕早已成了個著名影星。你看她眉似初春柳葉,臉若三月桃花,纖腰嫋娜,檀口輕盈,玉貌妖嬈,芳容生香。算得上美女吧。再來看她的性格,見不得三答不回頭,四答和身轉之人,望著武鬆,心裏便自尋思——這段因緣,卻在此處!
用句好聽點的話來說,這是一個對美好生活充滿憧憬,並肯努力付之於行動的現代女性。再加上她的靈活的心計,伶俐的口齒。想不成為“萬人迷”都難。
潘金連喜歡上那個有貌有錢有時間又有耐心的西門慶,那卻也是理所當然。想與他做長久夫妻,應該是無可非議。隻可惜她生不逢時,又如之奈何?
《水滸》中描寫西門慶如何一步一步勾搭潘金蓮,又如何設計謀害武大郎。文字固然寫得淋漓盡致,屬於書中的精彩篇章。文筆固是斐然,但見那鋼刀過處人頭落,也讓諸多看客大呼過癮。從此口耳相傳。
從陽穀縣到開封,不過五百多裏路。如果僅僅推車子送貨,直去直回,不辦別的公事,有半個月盡夠了。這裏作者寫“少則四五十天”,拉長了旅程,主要是給潘金蓮安排勾搭西門慶和謀殺武大郎的時間。
在《水滸傳》中,武鬆不算個粗人。他是知道那個社會的禮法的,對成了自己嫂嫂的潘金蓮,他不會越過雷池一步。發現哥哥被謀害,他並沒有立即動手殺嫂嫂,而是希望通過司法程序懲辦殺人凶犯,但是碰見一個貪官,不肯秉公辦理,這才被逼無奈,親自動手了斷此事。
翻開《水滸》,卻看見一行文字。“那婦人見頭勢不好,卻待要叫,被武鬆腦揪倒來,兩隻腳踩住她兩隻胳膊,扯開胸脯衣裳;說時遲那時快,把尖刀往裏一剜,口裏銜著刀,雙手去挖開胸脯,摳出心肝五髒,供養在靈前。哢嚓一刀,便割下那婦人的頭來,血流滿地。”血腥氣從有些泛黃的書頁上撲鼻而來。禁不住彎下腰開始嘔吐。這哪是殺人啊,就是殺豬也沒這狠吧。心裏便有了些許疑惑,這就是英雄?紫石街,鴛鴦樓,飛雲浦,蜈蚣嶺……也許殺一個人是凶手,人殺多了也就成了英雄。正像所謂的竊鉤者誅,竊國者侯。
萬惡淫為首。這話可疑。什麼是淫?現代詞典上指的是不正當的男女關係。那麼什麼叫做正當的男女關係?叔嫂通言禮禁嚴,手援須識是從權。這又何其可笑。嫂子掉水裏,做小叔子的是不是隻能夠扔根樹枝下去?發乎於情,也就夠了,止於禮,那大可不必。
潘金蓮的個性與她所處那時代不符,應是這場悲劇的根源。對了,她還要怪父母為何把她生得這麼漂亮,卻隻給她丫環的命。若是大家閨秀,嘿,潘金蓮說不定也能與鶯鶯姑娘樣再演一出賺了無數才子佳人眼淚的《西廂記》來哩。
李逵若要討老婆
男子漢的“光輝”形象
《水滸傳》中的黑旋風李逵,輕躁悍勇,仗義好殺,按作者施耐庵的意思,一百零八將皆為不近女色的英雄,隻有矮腳虎王英似乎是個例外,但這並不能說明李逵就沒有愛情。因為,按照“愛情學”的構成要素,李逵獲得愛情是綽綽有餘的,隻是施耐庵囿於封建思想,也為了樹立李逵男子漢的“光輝”形象,沒有將李逵的愛情說得明明白白罷了。
第一,李逵有著真情真性。李逵在梁山稍有發達,即念念不忘其老母,執意要將母親接上梁山“享福”。你看那李逵月夜中馱著母親跋山涉水,“一步一步捱上山來”,直令人對李逵的真愛勁頭讚歎不已。母親在李逵背上渴得喉頭直冒煙,直叫要水喝,讀者可自然明白:負重的李逵難道就沒有冒煙的喉嚨?隻是因為環境險惡且愛母心切,欲早赴“安樂窩”罷了。
稟遵母命,遍山尋水,卻生不測,讓老母喂了老虎。李逵猜知真相時,早已將恐懼置之度外,於是勃然大怒;真愛真情化為無尚神勇,親手將四隻老虎殺死。力殺四虎之後,孤零零一人在沂山之中,“失聲痛哭”。
回到梁山後說起此事,在以宋江為首的眾頭領的哄笑聲中,李逵依然真情流露,兀自在大庭廣眾中嚎啕痛哭。多年以後,在剿伐王慶的軍旅中,李逵在大眾廣眾裏酒後稍睡,仍然在夢中憶母,大叫“娘,娘……”而不止,古往今來多少自認為在愛情中是真情真性的男人,有幾人具備有李逵這般的“基本素質”?
第二,李逵還會英雄救美。不過,李逵救美卻是別有救法。對於那些偷漢盜淫的“肮髒婆娘”,不過是“一斧砍下頭來”;對於被侮辱被欺淩者,狠殺了惡漢強盜之後,“步送女子下山,直到劉太公莊上”。
李逵有獲取愛情的“基本素質”。但是有人會說,李逵太黑太醜太暴躁,因此,李逵要想有愛情,還是很難的,這點就更加站不住腳了。古往今來,多如過江之鯽的王侯將相們,有幾個不是又黑又醜又暴的?可他們誰不是三妻四妾啊?李逵若擺幾個酷形,哼幾句風月,披幾件名牌的話,比矮腳虎王英應該更帥吧?更何況女人們常說:外貌不外貌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內心呢。李逵咋的就不能有愛情呢?!
宋江和李逵
另外,有人還考證,李逵與宋江之間存在著某種意義上的“愛情”。因為宋李二人在一起時,稍有“風吹草動”,李逵總是會打翻醋壇子。如宋江潯陽江樓上盯著宋玉蓮唱歌,李逵就用手指頭將玉蓮“戳擦”暈倒了;見宋江臨陣捉到且藏起一丈青扈三娘後,就將扈三娘全家給殺了;聽人說宋江搶了某女,就直奔山寨,要將宋江殺了;見宋江在東京會李師師,就立馬在元宵夜大鬧東京;而宋江臨死,也要帶上李逵,李逵知道後卻說:“罷罷罷,生是哥哥的人,死是哥哥的鬼”。嘿嘿,這宋李二人確實有點“愛”得死去活來的意思了,隻是同誌之“愛”算不算愛情,還是讓讀者們自己說罷。這裏大嘴權作博讀者朋友一笑。
宋江是個奇特的人,他不好女色。江湖上不好女色的人很多,但是,他的奇特在於,連麵對自己的妾,都是那麼正經。江湖中人,對他人的女人守之以禮,是一派正經,對妻子守之以禮,是一種尊重。妾是什麼?就是用來滿足自己某種欲望的。而宋江卻對閻婆惜姑娘一臉正經,把那水也似的美人拋閃到一邊,讓一個叫張文遠的從後而入,最後隻好在枕旁切下美人的頭顱。而宋江自此便再未近過女色,獨自遠走江湖。
宋江後來見過京城名妓李師師。師師佳人,天下無雙。然而宋江卻能目不斜視……李逵與宋江的見麵,似乎是一道分水嶺。從那個時候起,宋江就不再孤獨。李逵成為了他最終的守護者,而李逵似也不近女色。他們最初的相遇,是戴宗牽的線。而李逵在後來的歲月中一直在牢裏守護著宋江。
為什麼李逵要在戰鬥時赤膊上陣。這種極富挑逗性的暴露肌肉的性感造型,其實極易受傷……也許僅僅為了顯示自己的性感?或者表達自己對戰鬥的無畏?或許……
為什麼宋江對李逵始終另眼相看,李逵不斷粗魯的揭露著宋江的投降大計……李逵不斷冒犯著宋江,然而宋江每次疾言厲色的要收拾他,最後他們卻還是最交好的兩個人……江州的牢城裏,他們相遇的時候,究竟結下了如何的友誼,才能保證如此的久遠?
宋江在臨死之前,為什麼一定要殺死李逵?這個孤寂一生的男人,為什麼一定要另一個男人與他一起踏上黃泉路?在懷想著義氣與忠孝的同時,是否攜帶著一點點的占有欲?也許這隻是一出雙簧。李逵的冒犯也許隻是欲蓋彌彰。宋江的疾言厲色也許隻是作秀,當李逵最終吃下毒酒之後,他的溫柔令人相信,也許他的暴戾,對於宋江是一個例外。
在古代中國,沒有同性戀這個詞,在《水滸》這部英雄的史詩裏,更不會有這些內容。但是,我們可否這樣懷疑呢?在那樣一個宏大的時代中,在那樣一座大山上,當一個男人對女人徹底失望時,也許會尋找另一條路……阿喀琉斯在特洛伊的十年中愛上了他的妻弟帕特羅克洛斯……奧德修斯也愛上了第奧墨得斯……每個人都習慣了孤獨之後,也許會尋找另一條感情的出路。那麼,那個文秀的宋江,那個性感的李逵……
李逵走進《紅樓夢》
再來看看在中國同樣是家喻戶曉的林黛玉。林妹妹可能是有真情真性的,但卻實在是沒有李逵那種直抒胸臆“砍殺”的膽量,到了關鍵時刻,大多是哭哭啼啼了事,眼淚是流了不少,可終究在愛情上是滿眼滿腹滿痛的水中月鏡中花。
敢於與寶二爺一起看《西廂記》這樣的“黃色書籍”,卻不敢將其付之行動,還挑逗性地嘲笑寶玉是“銀樣蠟槍頭”;寶玉挨打,哭泣著跑過去,也不趁機表白愛意,卻說什麼“你改悔了罷”,讓那寶二爺也不過是在心裏頭熱乎了一陣子;與寶二爺之間隱隱約約的、卻自以為情真意切的詩啊,詞啊,手帕啊之類的小東西,當珍寶似的收著藏著,卻遠不敢露出一丁點的美人以身相托的“敢”字或“愛”字,倒是讓人家寶二爺坐立也不是,顛倒也不是,哭笑也不是;最後鬧得自己被掉包了,且心中大約是應該清楚知道的,卻不敢跑到熱熱鬧鬧的婚宴場,如李逵行事那般,唰的一聲扯下那勞什子紅蓋頭,俏喝一聲並指給寶玉看:這是你的新娘子麼?!更不敢對著寶玉說:“罷罷罷,生是哥哥的人,死是哥哥的鬼”,隻是冷冷清清地在瀟湘館裏哭啊,啼啊,泣啊,吐血啊,一直弄得自己“恨恨而死”。——若是那李逵在旁,一定會大吼一聲:“呔!你這個有病沒病的丫頭,你就不會去問你那個寶玉哥哥:‘你到底愛不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