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國,江都城。
所謂江都,乃是江畔之都邑。
有詩雲‘茫茫九派流中國’,中國是指所傳乃上古三皇的正統,疆域所在的赤縣神州正在這天地之央的大周天朝;而九派,說的則是橫亙這赤縣神州南部的玄牝江。
術數之道,以九為極;玄牝江流域何止萬萬裏之廣,但主幹支流卻恰是九條,伏延秦帝嶺以南的天下,山川地形均暗合玄門鬥數,是以又稱九派。
江都便是坐落在這玄牝江之畔。
玄牝江自太始山開流而出,途經數十萬裏,流到此處早已是波平浪靜,大江東去,白帆點點,江岸碼頭上車馬粼粼,人聲喧囂,好一派盛世氣象。
也確是如此,江都曾是前朝一帝南巡遊幸過的舊地,雖曾經戰火,但大周開國百年,也早已盡複舊觀,而今繁華之處,並不亞於古時。隻看那碼頭中的千百艦隻,其中不乏七層、九層甚至十三層的樓船;樓船如山,錦繡輝煌,賓朋滿座,美人成群;那均是豪門世家的玩物,顯見物產之盛,人物之多,而今正到了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盛世。
萬點帆影之中,一艘三層的客船朝碼頭緩緩駛來;客船絕不算大,外形也並不華美,不過是千千萬萬行來行去的白帆之一,在江中來去的不少巨艦之中絕不起眼。
如此三層客船在碼頭裏並不少見,一般是行商客旅的所選。
三層客船第三層的船艙裏,一個少年立在艙中,表情淡然。看他裝束,衣衫雖然半舊,但式樣紋繡、材料做工,也均屬世家才有,隻是他的氣度模樣,已絕非一介平民。
他對麵,一個壯仆坐在主位,麵帶譏誚,正兀自侃侃而談。隻瞧那壯仆衣衫模樣,便可教人想到鮮衣怒馬四字。
“少爺,而今本閥在江都的生意給宇文閥連連打壓,今趟總管派我與李二來此正是為了料理此事。不知對於江都的生意,少爺有何看法?”
不待少年回話,壯仆身側,一個中年漢子便插口道:“‘少爺’能有甚看法。如今形式並不樂觀,也不知總管如何心思,竟會把這位‘少爺’給派來。天下三千世家,百八望族,能稱得上大閥者,唯有十二家。今趟,本閥在江都的生意給宇文閥連連打壓,連玄牝江上的貨路也給截取幾次,雖然將活口都滅個一幹二淨,但任誰不知是宇文閥所為,唉,若是能勞動十三少玉趾,此事也再無所慮了。”
壯仆怪笑道道:“十三少乃是神仙一般的人物,要入仙門的人。區區江都生意,如何勞動了十三少的大駕?一入仙門,門閥之間的來往,江都的這點屁事,又算得甚麼;不過十八少爺自幼並未參與閥內生意,又手無縛雞之力,江都的事宜隻怕還須著落在我二人身上。”
說到十八少爺,語調怪聲怪氣。
名為李二的中年漢子臉上閃過一抹得色,道:“正是如此。”
聽他們言語,顯然這站著的少年與坐著的二人乃是主仆關係,但世上豈有仆人高坐問主人話的道理。二仆言語之中,毫不把這少年放在眼裏,一舉一動,輕蔑之色甚重。
少年視若未睹,淡淡道:“能給總管派到此處,你們是尹姨娘的人罷。”
壯仆一愣,撫掌大笑道:“伯陽‘少爺’,某家沒料到你竟如此乖覺。”
少年眉頭微微蹙起,李伯陽,乃是他的名字。
‘某家’者,猶‘我家’、‘咱家’、‘自家’,均為市井之中的自稱,而稱某則更顯粗鄙;更可氣者,他竟連少爺也不叫,而直呼名字。
要知凡有身份,皆有名、字,名隻可自稱,若尋常稱呼直呼其名,那便是大大的侮辱。
大周朝傳承聖皇教化,位置尊卑,最緊要不過。遇身份尊貴者呼‘閣下’,平平論交則呼‘君’而喚其字,市井遇販夫走卒則呼名而喚‘爾’;家奴敢呼主人之名而自謂‘我家’,已足夠拿去杖斃的罪名。
李伯陽微蹙的眉頭旋即平複,恍若未聞,搖搖頭,道:“船快到岸,我要去整備行李了。”
轉身欲去,中年漢子伸手一抓,滿室勁風鼓蕩,道:“少爺哪裏去?生意的事宜還未商議好哩。”
李伯陽回頭,隻見眼前一黑,兩丈之遠瞬息而至,勁風呼嘯,把他的衣衫都壓在身上;他才回過頭,一隻青筋密布的黑青巨爪已經抓到身前,堪堪要到他手。
此處還是在李閥客船上,李伯陽自然不懼二仆便下殺手或是直接將他廢掉,但瞧這聲勢,想來一場苦頭也已在所難免。
二仆奉了主子的命,非但言語冒犯,動手動腳起來也是肆無忌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