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軍
妻子懷孕時肚子並不大,可女兒生下來竟然有八斤二兩。護士從產房把女兒推了出來,看著這個胖嘟嘟的肉球球,我目瞪口呆,這是我的女兒嗎?臉是圓的,胳膊是圓的,大腿是圓的,胸脯是圓的,肚子是圓的,連五個小腳指頭都是圓的,我心裏直犯嘀咕,這丫頭長大了還這麼胖可真不好嫁出去。母親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開導我說:“小時候胖不算胖,女大十八變呢。”我隻好看著妻子喃喃地說:你這隻小雞今兒個下了個大蛋。女兒一天天在長大,可那奶膘好像並不容易退下去,特別是那圓圓的臉蛋兒,像葵花對著太陽一樣始終迎著你的目光,從早到晚,好像你在哪兒,她就在哪兒。慢慢地我發現,女兒最具特色的還不是圓圓的臉蛋兒,而是她那突然迸發的銀鈴一般的又如瀑布狂瀉的笑聲。女兒的笑聲極具特色,起笑時比較突然,根本不給你準備的時間,就像白居易的兩句詩: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轉眼即到高潮,然後一波接著一波,一浪高過一浪,讓你來不及考慮為何發笑,便跟著她的笑聲起伏跌宕,她自己也笑得前俯後仰、上氣不接下氣方才停息,停笑後還要好喘一會兒氣才能平靜下來,如果這個時候誰要再扮個鬼臉或再講個笑話,那剛剛停歇的笑聲便馬上給你再播放一遍。每到此時,我和妻子總是麵麵相覷,心裏琢磨著同一個問題:這哪像個姑娘家嘛。記得孩子6歲那年,我們和她的爺爺奶奶、伯伯娘娘和堂姐一起去飯店吃豆撈,不知誰講了一個並不可笑的笑話,女兒瞬間就啟動了她那獨特的笑聲。一上去便是嘎嘎嘎地掰黃瓜一樣清脆的聲音,繼而轉入一連串的銀鈴的叮咚,接著是瀑布狂瀉,最後收場時是一筐乒乓球傾瀉到地板上的聲音。當女兒的笑聲達到一定分貝時,一樓大廳吃豆撈的人,一起扭頭看著女兒,全場肅靜,隻有那一筐乒乓球在大廳的每一個角落蹦跳,吃豆撈的人眼睛、嘴巴也像乒乓球一樣張得圓圓的,而女兒絲毫不管眾人對她的反應,隻管自己把心中的快樂抒發殆盡,又是笑到了前仰後合、上氣不接下氣。當最後一個乒乓球停止蹦跳的時候,全場突然爆發出雷鳴般的笑聲,有捂著肚子笑的、有托著後腰笑的、有指著我女兒笑的,有幾個年輕的女士笑得特別厲害,有一位女士竟跑過來抱著女兒的圓臉蛋,邊親邊笑,整個大廳變成了剛燒開的笑的火鍋。剛上小學的女兒,一路在笑聲中度過。她好像對什麼都感興趣,什麼都想學。小學音樂老師會吹笛子,女兒便要學吹笛子,小學教自然課的老師鼓勵搞小發明,女兒便為愛丟鑰匙的小朋友發明了丟鑰匙報警器(鑰匙一掉,皮帶上的蜂鳴器就會響),為晚上下床找拖鞋的小朋友發明了夜光拖鞋(將熒光粉塗在拖鞋上),每做成一件事,那歡快的笑聲便自然而然地響了起來(當然,學笛子到了枯燥期,笑聲是伴著眼淚響起的)。在女兒的眼中世界是那麼美,在世界麵前女兒是那麼美。好景不長,到了小學五六年級,女兒的笑聲就極少聽到了,上了初中取而代之的是細聲細氣的歎氣聲。女兒的小腦筋始終想不明白,為什麼參考書比教科書還厚,為什麼課外題比課堂習題還多,為什麼爸爸媽媽有時比老師還嚴厲,為什麼一上初中就要住在學校,為什麼全省升學率首屈一指的中學嚴格得像個軍營……還有很多為什麼。上了高中,女兒早已忘記她小時候那肆無忌憚的笑了。在學習任務的重壓中,女兒在喘息著。有一天,女兒走到我和妻子麵前,一臉大人般地凝重,說出了幾個字:“我想出國。”原來,有一個中介機構到女兒所在的學校招考赴美國的交換生,女兒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