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來,謎語的曆史是足夠久遠的了,比我們現在一般認為的要久遠得多,想來在當初語言產生發展的初級階段就應該有其雛形,至少有一部分剛從猴子完全乃至於尚未徹底完全變成人的我們人類的祖先——如果達爾文先生肯定正確的話——在日常活動的相互交流中就有我們現在概念中謎的意味存在,動作謎、啞謎、低聲或高聲吼叫的謎,等等。這當然不是說他們沒事也會猜謎玩,同時也不是每一個或者每一群猴子都能有那樣的言行,畢竟就和我們現在的人和人不一樣一樣,實踐和時間都證明它們應該是不一樣的。
接下來,再接下來,我們的遠遠遠祖據說是從非洲叢林裏四散走開去的,像我們常說的“人腿上長著腳”,他們也長著,於是就走,任意地。他們那時候有艱難的地方,不過也有自由的一麵,隻要不怕被猛獸吞噬掉,盡可以揀好地方走。當然,可以肯定的是,就自然環境來說,那時候的好地方多得是,不是天堂,也至少算得上風景勝地——所謂洞天福地——起碼沒有我們現在頭疼不已的環境汙染,也不會有我們整天提心吊膽提防和詛咒的有毒食物,天然的除外。有地方可以棲身了,文明慢慢地也就產生了,慢慢地就有了不同的語言不同的文字,各種藝術逐漸就衍生出來了,像謎語這樣的小玩意也與時俱進地發展了。
在我們曆史悠久文化璀璨的偉大祖國的典籍中,有許多謎語雛形的線索,《史記·楚世家》中關於楚莊王什麼時候鳴的故事應該是比較符合謎的要件的記載,或者說是最早而清楚完整的記載——有時候我們會發現那麼悠久的曆史留給我們的東西少得可憐,無論是實物還是別的,這不能不怪我們像謎一樣的曆史和一推六二五徹底否定並不停翻燒餅的改朝換代史,秦始皇們的暴政以及項羽、洪秀全們的烈火,以至於我們的曆史像“無邊落木蕭蕭下”那樣的謎一樣。同樣的,就像我們有北魏賈思勰的《齊民要術》,古羅馬有M.T.瓦羅的《論農業》;我們有《本草綱目》,西方有《藥物學》(作者是羅馬軍隊的軍醫佩達紐斯·迪奧斯科裏斯,約20~90年)。在其他文明中也有與謎有關的記載,《聖經·舊約士師記》裏大力士參孫就曾經給非利士人出謎,希臘神話裏的悲劇人物俄狄浦斯和人身獅麵怪物斯芬克斯關於人的謎語故事更是流傳久遠,盡人皆知。希臘語中“hamartia”一詞的本意就是一次沒猜中謎底的猜射,可知他們也是有類似的活動的。這些典籍中的記載說明謎語是人類共同擁有的文化活動。
我們所熟知的阿凡提的故事裏有許多是和猜謎有關的;《西遊記》一開頭描寫天生石猴從須菩提祖師處得名悟空,得以學習驚天動地的神通也是從猜啞謎開始的;《西廂記》裏的張君瑞自稱是“猜詩謎的社家”,“隔牆花影動,疑是玉人來”,普救寺裏發生的故事栩栩如生;《紅樓夢》裏有不少製謎猜謎的描寫,《鏡花緣》裏的多九公更是個中高手。這些傳說和文學名著,拉近了謎語和我們的距離,也應該能增加些許興趣。在這本書裏,雖然我們的重點是要介紹甘肅的燈謎,但歸根到底與曆史、文化諸多方麵是相通的。
猜燈謎是非常有趣的智力遊戲和民俗活動,像“殘紅初褪青杏小”猜“不丹、剛果”兩個國名,謎麵生動有趣,扣合又是多麼緊密;像“猜謎人,不要走,不要講,且在一旁,對著細想”這樣形象的字謎(謎底是粗字),又是多麼貼切風趣。甘肅的燈謎是很有些名氣的,雖然我們的經濟並不怎麼發達,但與發達地區相比,甘肅的燈謎活動並不怎麼遜色,當然這和燈謎的特色有關係。現在到處都在挖掘保護、申報宣揚非物質文化遺產,燈謎其實是很應該被重視的。也許條件不夠,但也許是它的“效益”不那麼明顯吧。就投入而言,燈謎活動所需實在不怎麼多,想一想我們的各種麵子開支,不知道可以好好地讓老百姓實實在在地高興多少回!還有這個進學校,那個進學校,又是什麼讀經講國學,唱樣板戲,燈謎呢?
很可惜的是,本書目前收集到的資料僅限於蘭州、天水、隴西、秦安、臨夏等市縣,平涼、永登的謎人沒能聯係到,而在實際上有謎人創作並堅持活動的也基本上局限於這些地方,按說是不怎麼符合常理的。當然,猜燈謎的各種活動是有的,不過有謎人自己創作、有燈謎組織——不論是否經過官方批準——有謎刊陸續印行的確實比較罕見,雖然也有如通渭牛鐸老人那樣多年堅持自己花錢搞活動令人敬佩的人,但畢竟有些冷清稀少。固然這和社會的發展、生活節奏的加快以及文化活動的多元化不無關係,但也不能否認,缺少可以吸引聯絡謎人的組織,缺少經費,缺少長期熱心的媒體,缺少領導的支持等等,這些因素嚴重地製約了燈謎事業的傳承發展。
和謎友們交往,發現大家都小心翼翼地在玩燈謎,感覺多少有點像現在的相聲,隻說好的,或者說避免涉及本來沒什麼要緊的內容。隴西的一位謎友做了一條謎語,謎麵和環保有點關係,不過是說蘭州空氣不好,謎底是香煙“黑蘭州”,他覺得這條謎沒辦法拿出來。蘭州的一位老謎人幾次叮嚀,可不要碰政治。據說水梓先生曾經作過一條以四書句為底的謎,扣合貼切,在當時也很“政治正確”,後來卻被人構陷,挨了不少的批。隻是這條謎語到底是什麼,問了好幾個資深的謎人,卻都是語焉不詳。一條謎語能怎麼樣呢?我們的社會要進步,批評的意見(且不管批評者出於什麼目的)怕是不能沒有的,又有誰見過真理在平和而充分的辯論或論戰中落荒而逃的呢?當然,大家之所以害怕,不是沒有原因的,曆史的陰影和教訓並沒有遠離我們而去,“清風不識字,何必亂翻書”等文字獄的血腥味穿過圖書館的牆壁似乎還能聞到,當年北京新華印刷廠的青年工人因為謎底“好酒爛肉”寫的地方不合適而被“專政”的事例並非全國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