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2)

今年的這個夏季,天氣異常炎熱。

六月十七那天清晨,太陽還沒來得及在東邊的那座山梁子上露臉,蘇霞就在一陣煩悶中醒來了。她感到燥熱,下床拉開了窗戶。天幕一片煞白,晨風中涼意寡淡,蟬的叫聲急促而悠揚。但她還是在窗前坐了下來。

這個暑期,她的日子過得就像這天氣一樣的焦灼,她的心緒就像這蟬聲一樣的煩躁不安。暑期臨近結束前,駐進學校裏的那個虎頭蛇尾的三人清查小組,第一次主持召開全體教師大會,就打了一炸很響的雷,差點兒讓她嚇破了膽:

這次我們下來,就是專門查處課外辦班、有償補課的,根據縣委領導的指示精神,隻要有一起這樣的事件,我們就必須要查個水落石出才會收兵!

當時,幾乎所有的老師都把目光齊刷刷地投向了她。她很驚恐,想努力地保持鎮定,但她卻失敗了,因為整個會議期間,她的臉都滾燙發燒,她猜想,自己的臉一定紅破了。

接下來的三天時間,她更是感到自己魂不附體,魄也出了竅:他們一麵找教師、學生和家長調查了解,一麵等待著辦過班、補過課的老師前去主動交代。這讓她的神經更是緊張到了將要崩潰的邊緣。交代?硬扛?就像兩把鋒利的鋸齒,每時每刻都在輪番地割鋸著她那已經脆弱得如同一根琴弦一樣的神經。

曾經幾次,她都從惡夢中醒來,準備馬上找工作組講清問題,退還近些年來所收的補課費,可是,錢呢?一想到那錢已經壓在了房子上,根本拿不出來,她又選擇了放棄。

但總是擔心著被查出的恐慌感,時而像一張網一樣的緊緊地籠罩著她,時而又像一根繩子一樣的勒索得她坐臥不安。她搖醒了酣睡在身邊的邵軍,邵軍卻不溫不火地吐出了兩個字:隨你。翻過身去又睡了。

好在三天過去,他們是隻打打雷,並不想下雨,自己雖然是虛驚了一場,但那顆懸了三天三夜的心總算是回到肚子裏去了:幸好沒有去主動交代。

可是近段時間,妹妹的電話一直不斷,都是在催她歸還那二十萬元錢,有幾次說得聲淚俱下,有幾次說得還傷了和氣。動了怒。可這錢也被自己挪用去買房了,哪裏拿得出來?

可每每她對邵軍說起,他卻依然說得是那樣的滿不在乎、輕輕鬆鬆:慢慢還嘛,急有何用?氣得她真想一刀閹了他。昨晚她又說到了此事,可邵軍聽後,卻心煩了,起身去了辦公室裏睡,留下她獨自一人在床上烙著燒餅。此時,坐在窗前的她,心裏還憋悶得慌呢。

今天要去縣城裏參加一個婚禮,因為暈車,所以她不想吃早飯。要在往常,她還得去廚房為邵軍做上一份早餐,但今天,她卻懶得動,她也懶得管他是否吃早飯。

二十年前的今天,也正是她結婚的日子,人們都說她嫁進了豪門,可隻有她自己知道,自從嫁進了這邵家的門,二十年裏,在婆婆濃密的陰影下,自己度過的是怎樣的一段漫長而又酸澀的日子。

她現在仍十分清楚地記得,結婚那天,她的婆婆殷碧秀盤著一頭高貴的發型,抹了一臉厚厚的脂粉,塗了一嘴紅紅的唇膏,時時總要壓她一頭,處處顯得風光無限,仿佛她才是婚禮上的主角兒,以此來顯示出了她在這個家庭中的至高無上的地位。

午宴之後,當師姐趙蕾和學校的工會主席來到客廳來向她致喜並交接同事們的禮金時,那殷碧秀一言不發地端坐在那裏,既不致謝,也不讓坐,沉著一張冷臉,隻顧自己吃糖、喝茶。好像人家是來討口叫化的,或者是借了她家的米,來還給她家糠似的。這既讓蘇霞感到尷尬萬分,又讓同事們覺得她家高不可攀,從此以後,也與她沒有了人情往來。

現在人們見到她,大都叫她“蘇百萬”,但她知道,這其中有的是調侃,也有人是在變著法子嘲笑她的小家子氣。是呀,這麼些年來,自己曾大氣過嗎?自結婚以來添製過幾身新衣?不光沒有貼補過父母的家用,還反倒挪光了他們長年累月辛苦的積存。學校就不必說了,就連醫院裏邵軍的同事們之間逢年過節的相互請吃聚會,也因為自己和邵軍的害怕回請而躲避了。甚而至於,就連偶爾進個早餐館或乘車去一趟縣城,為了那一碗麵錢或一張車票,他們也總是盡量地避開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