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草村是一個擁有一千多人口的大隊,又分為水清、水秀、水麗三個自然村。相距不到二百公尺。大隊部設在水清水秀之間,因有一座劉家祠堂,可是高牆大屋。所謂油草村,當然有一條清清的油草河,真是兩岸垂柳,水清荷香菱甜啦,更不用說魚肥蝦美的。水稻,是圩鄉主要種植,另外三分之一的丘陵大都種些棉花,山芋、花生。地理條件很優越,可工分單價常在三、四角錢,每年開春非得靠國庫預借糧,可以說一窮二白。
油草村並非老大難村,也有過年豐人旺的,還是過英雄村!抗戰時,是江南新四軍茅山的一個辦事點,有一把剃頭刀削了兩個武裝鬼子的英雄,有在井邊挑水奪下敵人駁殼槍的勇士,也有一把菜刀砍了叛徒的好漢;解放戰爭時,小楊揚的媽媽舍命救下軍糧……
油草村天天太陽出,村中央那杆十六米高的旗杆上,大國旗一個勁地飄動著,映照到油草村河裏,河底也似有一杆旗,映得河麵波光粼粼。
很晚時,楊揚和他的同學們才回到家,他是高三屆畢業生,已是英俊的大小夥子。他家在大旗杆前麵一點,和王木匠家靠在一起,都是土坯牆的四間拖廚房草屋,門前是個小操場,有棵桑椹樹長在場中間,桑樹前的場邊是一排高過屋脊的楊樹,東麵有一個不大的水壙,壙裏的荷葉已枯,壙邊幾棵垂柳紛紛冒著葉子。
楊揚家中有四口人,爸爸五十三歲,身體很不好,在救軍糧戰鬥中受重傷,是個二等甲級殘廢軍人。姐姐紅英,二十三歲,另一口是他義妹劉梅,本隊人,年方二十,隻比楊揚小二個月,從小青梅竹馬。劉梅也有自己的家,有爸爸、有媽媽、還有一個比她大一歲的姐姐:玲玲。劉梅的爸媽見紅英家喜歡二女兒,兩年前當著劉梅和紅英的麵說:“這些年,梅子在你家,明天起,把梅子戶口劃到你家入籍。往後,有那麼一天,你就留下當弟媳婦,不成,就當妹妹嫁出去。梅子,不是爸趕你,在楊家十年了,無形中成了他家人,以後,再不許叫楊叔,叫爸爸。”老楊也疼愛這麼多年來的女兒,楊揚嘛,從來都認為她是自己的妹妹,就像一母生下的兄妹一樣,因從小到現在,習慣成自然了。隻是女孩子大了比男孩子懂事些,加上她爸說明過,默默地愛護著楊揚呢,楊揚呢,可沒那心眼兒。
紅英勞動還沒回來,老楊在小廚房裏做飯,楊揚進門拉亮電燈,劉梅又給拉熄掉,輕輕地說:“家裏還看得見,節約電,要開,爸爸早開了。”說完到廚房去了,“爸爸,我和哥回來了,就來燒飯。今天學校開大會,所以我們回來晚了。
老楊腰裏係著圍兜,正忙得樂嗬嗬的,笑著說:“你這孩子,這有什麼受忙,你們讀書,我做後勤應當的。”
劉梅一下望到灶上有很多菜,雞、魚、肉什麼的,一下明白了,笑盈盈地說:“爸爸,今天是我哥哥生日!看我,都忘了。這幾天把人弄得七橫八豎。我怎麼辦呢?我什麼也沒準備呀,爸爸壞,為什麼不提醒我一下,我哥十歲時我還小,現在……”
老楊嗬嗬地笑著:“我先也忘了,是你英姐悄悄地把菜買回來的,你姐說,她明年要出嫁,趁今年在家,不請客,自家為你哥做生日。今天呀,也包括你啦,你姐為你倆辦的。這一來,你就用不著準備什麼吧,我做爸爸的,也拿不出好禮物,一人十塊錢。來,楊揚,給我燒火,梅子去叫你爸過來喝酒。”
劉梅心裏甜蜜蜜的,不好意思地說:“姐姐真好……爸爸,我來燒菜,你坐著燒火累的好些。哥,你叫我爸去。”
楊揚也很高興,用冷毛巾揩揩臉,說:“我去?我去怎麼說?”
劉梅把兩條長辮子結到腦後,調皮地說:“你去了就這麼說:爸,請到我家喝酒……”
楊揚眨了下眼睛,楞了一下說:”“喊爸?我又沒到他家去。”
劉梅臉紅了,趕緊用雙手推楊揚,“快去,快去,隨你喊什麼都行。”
楊揚見劉梅臉紅了,又見爸爸在笑,像悟出了什麼來,自己臉上也熱烘烘的,“你呀,一路上不說一句話,回到家就這麼高興,我不去。”
劉梅往鍋裏澆著油,嘴角上笑著,說:“是的,我現在高興了,我才不生那氣呢,反正我們明天都不去了。今天是過生日,隻有一次二十歲,最美的生日。不講不笑,怎對得住姐姐和爸爸的心。我等菜燒好了自己去,你一定要高興呀。”
劉梅是有名的溫靜,美雅的姑娘,她的性格與長相有關,平時都淡淡地笑,流露著小酒窩,輕聲細語。楊揚見她這麼說,隻得笑下退出廚房去請劉梅爸爸了。
紅英回來了,還有劉棟。紅英的身材不像劉梅修長,卻也長的勻稱豐滿,結實有力,平剪頭發,同劉梅一樣大眼黑眉,楚楚動人,平時愛穿有紅方格的衣服,姐妹倆做衣服時都選一樣布,初看去像雙胞胎一樣,也更說明這姐妹的感情了。紅英一進門就叫爸爸:
“爸爸,劉書記來了,你來陪劉書記喝茶。”
“不用問,我就知道是劉梅當廚師。”劉棟跟著走進廚房,別看他身體有些瘦,骨架子還是虎背熊腰,說話聲能使屋上的灰塵落下。
劉梅回過頭來,鍋裏的熱氣使她臉紅樸樸的,說:“劉叔過獎了,小輩菜燒不好,多多原諒。”
“小梅子說話最叫人喜歡,我那劉俏一天到晚跳跳蹦蹦,不懂事兒。”
“劉叔又誇獎了,俏妹可好呢,不像我嬌嫩嫩的。我爸很喜歡俏妹,不信,你問我爸。”
老楊打水洗手洗臉,說到:“我家劉梅怎比上你家劉俏,別不憑良心了,你要不是有個好女兒,你這條命怕是沒了。話說回來了,我們家的孩子嘛,‘裏裏外外一把手,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嗬,永水老哥,這兩句唱得真不錯!你誇劉俏好,我把俏姑娘給你家,換回梅姑娘,行不?”
老楊笑著擺著手說:“不不不,我要是再有一個兒子,那就把俏兒要過來了。但梅子是不給你家的,不換,不換。”
紅英也插上嘴說:“爸,劉書記,別說了,我妹妹怕羞。”
“哈哈哈,走,喝茶去。”
老楊和劉棟到堂屋去了,害羞的劉梅輕輕笑出聲,紅英覺得好奇,正想問,劉梅先說了:“姐姐,我怕羞,你不怕羞嗎?”
“這淘氣的丫頭,怎想起問這個。姑娘家心總細些,也柔情些。我比你大,可還比不上你,兩人天天在一個房裏學習,以往還誰在一起,你們說過悄悄話嗎?”
李梅急了,舀了一瓢水倒進鍋裏,騰起一股熱氣,蹴著腳說:“那是我哥,兄妹之間是天生的感情,姐姐還拿自己弟弟開玩笑,太皮了!”
楊揚回來了,說劉梅爸爸不肯過來喝酒,劉梅站在桌旁用手繞著辮梢玩,幾個人都悶著不說話。劉梅一下子拿起酒壺,笑著給各人杯裏斟滿酒,說:“今晚是姐姐給我哥加我過生日的酒,我爸不來就不等了,請過他不會怪的。劉叔能來參加我倆的生日是榮幸的,我先敬劉叔兩杯酒。”
“老楊,我來了,我想了想還是來了。”劉梅的爸劉彪推門進來。
大家一起站起讓座,劉棟拍拍劉彪的肩說:“就等你一個人,不是梅子打圓場,還屏在這兒,到親家家中來用不著客氣。”
劉彪是個五尺鐵漢子,濃眉大眼,鼻正口方,絡腮胡子倒顯得更有豪傑氣色。三年前秋天值夜班時抓獲兩名大盜竊犯,當一壞蛋被他抓住後,另一壞蛋用小刀朝他左大腿捅了兩下也不放開,咬著牙一拳一腳打倒兩凶手,兩凶犯掏出幾百塊錢苦苦求饒也不放開。現在左腿走路有些拐。劉彪喝下女兒敬的兩杯酒後,從口袋裏掏出紅紙包,塞到女兒手中,有點難過地說:“事先誰也不知道,你玲姐馬上就到,她沒有錢,急的要哭了。這裏二十塊錢,你和楊揚買兩件衣服吧,算你爸媽的一點心意。”
“叔”,楊揚站起來說:“我姐見我就這些天有些不高興,她就用我這生日娛樂一下,說心裏話,今天我過生日,妹妹也提前過,不請您來喝杯就心裏也下不去,請吧,又怕你知道我們過生日花錢。您要是真喜歡我和妹妹,這錢就帶回去,這是嬸娘從雞窩裏拈出來的。妹妹,你別用怪我的眼光看我,我再不會說話也不會說是我過生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