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章 後記(1 / 1)

這是我第一次撰寫疏解性文字,有幸借此以別一種方式諦聽孔子的訓誨,卻也因此在感通古今的字斟句酌中惴栗於自身生命局量的不足。

曆來注釋《論語》皆以剖章析句為能事,罕有學者統攝諸章以探究其所在篇帙的總體意趣。作為一種嚐試,這裏的疏解由章而篇而又由篇而章,在經心於章句的辨悉時也對那些看似互不連屬的章句間隱然貫穿的線索有所留意。從鬆散的篇章結構中尋找某種可依篇疏解的措思頭緒,原出於這樣一種預斷:《論語》分篇輯錄“孔子應答弟子時人及弟子相與言而接聞於夫子之語”(《漢書·藝文誌·六藝略序》)絕非隨機雜湊,其編纂者集取先師話語時不可能不融進自己對所輯話語的理解,試圖經由《論語》走近孔子的人,首先不期而遇的當是儒學境域的引路者,他們把散落的夫子遺句有序化了,也因此辟出了一條可望進到孔門而登堂入室的蹊徑。

與依篇疏解構成一種互補,這裏對章句的理會除字詞、句脈的必要訓釋外,尚頗重相關古籍對其意之所屬的印證。《論語》所輯孔子之言或孔門諸賢論學而聞自夫子之語大都語境不詳,欲較準確把握其指歸所在,不可不參酌去夫子立教未遠之戰國以至兩漢遺籍。此種援引諸文獻以作疏證的文字約分兩類:一類為《論語》章句的互證,如以“衛靈公”篇第十九章“君子病無能焉,不病人之不己知也”,印證“學而”篇第一章“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以“先進”篇第二十一章“論篤是與,君子者乎?色莊者乎”,印證“顏淵”篇第二十章“夫聞也者,色取仁而行違,居之不疑”;以“述而”篇第二十六章“善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有恒者,斯可矣”、“子路”篇第十一章“善人為邦百年,亦可以勝殘去殺矣”,印證“先進”篇第二十章所謂“不踐跡,亦不入於室”的“善人之道”等。另一類為引用其他著述(“經”、“史”、“子”、“集”)以證知《論語》章句,如以《禮記·中庸》所謂“禮儀三百,威儀三千,待其人而後行。故曰: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參較《論語·八佾》第三章“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以《孟子·公孫醜上》所謂“夫仁,天之尊爵也,人之安宅也”,參較《論語·裏仁》第一章“裏仁為美。擇不處仁,焉得知”;以《孟子·離婁上》所謂“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與之聚之,所惡勿施,爾也。民之歸仁也,猶水之就下、獸之走壙也”,參校《論語·顏淵》第一章“子曰:克己複禮為仁。一日克己複禮,天下歸仁焉”等。書中疏證所用文獻唯求精當、簡約,不以博采廣納為勝,倘文獻之間不無扞格,則亦務必在比勘、校度之後決斷其棄取,以免因其雜然並陳而使人不得要領。誠然,對章句的疏證未必隻是篇帙疏解的佐證,但視野更開闊的疏解畢竟決定著章句疏證所不可能沒有的義理導向。

如果說章句的疏證重在以古證古,章句而篇帙的疏解重在以今解古,那麼,那些由古而今的迻譯所勉力求取的則在於以今切古。這切是切其理,切其境,也是探其蘊而會其神。切古一如證古、解古,並不隻在於訴述一種慕古的情思;在證古、解古而切古的起念處,寓托著的其實是一份心有所通、性有所係而道有所契的生命化的期冀。

我深知,在《論語》“熱讀”的當下如此疏解經籍未必合於時宜,然而肩負著人生難以名狀的忐忑和沉重,仍不能不就此對翹企中的人文運會作某種近於無望的祈告:但願留住幾希學苑的尊嚴,還孔子些許不可再少的莊重和從容!

克劍

2008年5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