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亂世雄傑入凡塵(1 / 3)

引子:

關東有義士,興兵討群凶。初期會盟津,乃心在鹹陽。軍合力不齊,躊躇而雁行。勢利使人爭,嗣還自相戕。淮南帝稱號,刻璽於北方。鎧甲生蟣虱,萬姓以死亡。白骨露於野,千裏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

曹孟德這一首俠骨柔腸的《蒿裏行》,寫的是東漢末年,關東聯軍討伐擾亂漢廷的賊人董卓時的一段舊事。且不管平定董卓之亂的結局如何,好一片大漢江山、太平盛世,算是就此作踐了。乃後三國鼎立、漢主禪位、魏晉更迭,到南北朝,仍是個兵戈不息的亂世。這世上,當真是白骨蔽野、千裏無人的慘相。

關東之地,膠東古莒地東百餘裏,有個地方喚作馬爾關。馬爾關,憑借戰國齊長城殘跡,依馬耳山而建。此關旁依喜鵲領,中間夾著條容人的窄道——黃草關。當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登山東望見滄海,綿延長遠;四時雲掩奇峰,勁拔陡峭,氣勢雄渾。雖不足與五嶽爭雄,神州之境,亦傍海之所罕有;是為魯東南高山第一。其勢西銜群山,山北則一馬平川,再無格擋;是故久為兵家必爭之地。

山北有一個小村子,稱作葉家莊。葉家莊三麵環山,中間是一片窪地;往北,僅一條可容窄輪馬車通過的小路,算是和外界交通。沒有熟悉地形的人帶路,很難進村。村裏幾十戶人家,犬牙交錯的分布在一條從山上流淌下來的小河兩側。沿河兩岸,長滿了各種果木;再外圍,便是層層梯田;梯田外,就是陡峻的大山。樹木蔥鬱之際,遠遠望去,見不到整個村子。你道為何要說個村子?因這馬耳山下的葉家莊,便是這段往事開始的地方。

第一卷:榛莽初行

記亂世(兼懷劉琨)

世事飄搖幾度休,當年英主已白頭。

雄傑尚未綢繆日,翠峭難更水自流。

輾轉不羈占暑熱,鶯飛草長惹春愁。

越石橫槊悲無獲,西狩歸來泣孔丘。

第一章:亂世雄傑入凡塵

葉家莊,家家戶戶同姓同宗。僅一個花白頭發的老頭和一個十餘歲的少年例外。這少年十多年前到這兒,那時候約摸三四歲,顫巍巍的,不知道走了多遠的路,餓暈在了井邊。這兵荒馬亂的世道,倒也不甚稀奇。葉老七將他撿到家裏,放到炕上暖了一夜,喂了三頓粥,總算是活了下來。葉老七無兒無女,便將他當了親孫兒喂養;這孩子也就隨了葉姓,取名“明兒”。這樣,過了七年,葉老七病死。葉明十歲出頭,靠著給同村放羊、收麥,兼得村民接濟,方得勉強度日。

至於那個老頭,卻是無名無姓。說起來曆,倒也頗為神秘。那是葉老七死後的第一個寒食。清明時分,總是乍暖還寒,免不得細雨紛紛。當夜,伸手不見五指,各家各戶,也早早關門睡去。山村內外,除卻颯颯雨落,並無半分聲響。待到二更時分,遙聞山上陣陣響動,好似金屬碰撞,兵刃相接,勁力十足。忽而又似有陣陣悶雷,隱約間地動山搖;異光閃爍,恍如白晝。勁風襲來,周遭空氣陰冷異常,似乎下一刻,便要天塌地陷一般。合村獵狗都畏畏縮縮的縮在窩裏,不敢稍作聲響。當真是天地異象,風雲變色。村裏人其實都被驚醒,各個擁著老婆孩子,瑟縮在炕頭,抖作一團,以為鬼神。卻哪敢出半分聲響?直到得五更時分,一聲炸雷之下,隻覺冷暖交融,再無動靜。

雞鳴三遍,天剛蒙蒙亮,葉明便出得門來。此時,朝霞萬裏,滿目蔥蘢;四下,卻不見一人。葉明見此,心中甚是詫異。想他小小年紀,苦營生計;勞累一天,夜裏倒頭便睡,直和死豬無異;卻哪裏能聞得什麼聲響?葉明趕到村口,將大羊圈的羊欄打開,頭羊便趾高氣揚的領著羊群跑到大山裏去了。葉明跟在後麵,他也要去山腳下,看看自己的野兔扣子。

清明時分,馬耳山上的野兔,在晚間偶爾會下山吃麥。野兔喜歡幹淨,總會走那幾條被山羊踩出的小路。葉明昨晚間,將根鋼絲挽成活扣,一端用木楔牢牢拴住。活扣繞圈,離地約一拳二指,恰到隻成兔脖頸的高度;收拾停當,就等夜裏兔子來鑽。葉明出村不遠,老遠便看見隻野兔,勒住脖子死了。周遭一片狼藉,淩亂的血跡,顯得格外觸目驚心。鋼絲勒得很緊,四周淩亂的野草說明,它曾經苦苦掙紮過一番。葉明當下心生愧疚,默念道:“兔子啊兔子,家裏東西不多了,不吃你,我便挨餓了……”

葉明解下扣子,抓起野兔正要走時,頭頂的矮鬆,卻猛地一晃。葉明心道壞了,有狼!撒腿欲跑時,隻聽“砰”地一聲,掉下個渾身是血的人來。葉明靠近,見一個雙目緊閉的老者。老者頭發花白,清瘦異常,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葉明用手探試之下,覺他尚有微弱的鼻息。葉明猶豫再三,將野兔掛到腰上,艱難地背起老人,一步步挪回家裏。葉明將老者扶到炕上,學著爺爺給自己處理傷口的樣子,給老者包紮。葉明發現,老者左小腿到大腿一線,正插著三枚鋼釘,似是已經釘到了腿骨上。整條腿已經發青,還在不斷淌出黑色的血液。

老者心口不住顫抖,揭開衣襟,胸膛上赫然印著個發紫的掌印。葉明一陣慌亂,他從未見過如此重的傷。稍稍平靜後,心道先要找村長來看。葉明給老者蓋了一下被子,轉身欲走。誰知,老者突然轉醒,似一道鬼影般猛地坐起,鐵鉗般的大手,死死捏住了葉明的脖子。外麵,天已經大亮,葉明卻感受到了一股毛骨悚然的陰冷。自有記憶以來,他第一次感覺到死亡的恐懼。

老者驚覺自己抓著個孩子,而且從葉明的眼睛裏,並沒有感覺到絲毫敵意。他緩緩鬆開左手,眼裏似有一絲愧疚閃過,當下欲要站起,卻又重重摔在了炕上。他側身抱起自己的左腿,伸手欲要拔那三枚鋼釘,卻再使不出半分力氣。葉明會意,雖心存恐懼,卻也覺他可憐;伸手去拔,鋼釘紋絲不動,反疼得老者豆大的汗珠滾落。老人終於開口,嘶啞著嗓子,有氣無力的道:“我沒事,你盡管用上所有力氣,來拔便是了。”

葉明爬上炕,擺好姿勢,雙手抓住釘帽,猛地用力。葉明雖隻十歲出頭,氣力卻不小;隻聽“嘶”地一聲,血流如注;一枚蝕骨釘便教他拔了出來。葉明見血,忙將傷口按住。老者擺手道:“這血有毒,教它淌一下罷;還有兩根,辛苦你了,孩子。”葉明心驚肉跳,牙關不住打顫,著實害怕。又聽老者喚他作“孩子”,當下鼻子一酸,想起爺爺來。

葉明稍作猶豫,連拔兩枚;拔完之後,仍是血流不止。匆忙間,他記起爺爺都是用草木灰止血的,便趕緊跑去灶下,掏來草灰。正待塗時,老者勉強一笑,抬起手指朝大腿內側一點,待鬆開時,已不見血滲出。葉明雖心生駭異,卻也不忘處理狼藉的土炕。之後,又端來清水,給老者擦拭傷口;並給他換上爺爺生前的衣服。又去把沾滿血跡的草席和被子換下,扯下西邊房梁上吊著的一領新席、新被,拿到炕上鋪好,扶老者躺下。葉明記得爺爺說過,這被子,是待自己成親才用的,當下又是一陣酸楚。

來回折騰半日,眼見便到了晌午。老者休息一會兒,逐漸對自己的處境有了個初步的把握。想這半日,並未見此兒父母,必定是個窮苦的孤兒了。眼見自己隨身攜帶物件,都被擺在身邊,不少一物。這自是葉明換衣服時給他放好的,對這個孩子的印象,又好了幾分。老者心道,此兒窮苦,該送他幾兩銀錢的是;卻偏偏自己沒帶此物,隻能圖日後報此大恩。

他重傷過後,饑渴難忍;正欲討口水喝,卻見葉明端了個托盤進來。托盤上,放了七八個粗麵餅,一瓦罐兔肉燉蘿卜,外加一碗清水。原來,葉明收拾停當,覺老者甚是可憐,便從地窖中找了幾個沒壞透的蘿卜,和兔肉燉成一鍋。老者喝了些水,又聞到香噴噴的兔肉,也顧不上顏麵,當下招呼葉明一起吃。葉明推說不餓,卻禁不住肚子咕咕叫起來。兩人風卷殘雲,頃刻便吃個精光。

夕陽西下,葉明照例去清點各家歸圈的羊群。臨出門,老者叮囑他,暫不要將自己的事情聲張出去。葉明出門後,老者便勉強盤腿坐起,塗了些隨身攜帶的藥膏。他一麵暫時封住左腿箕門、承山、太衝三處穴位,減緩血液流速;一麵勉強催動內力,試圖將腿上殘留的毒逼出體外。待老人運行一個周天,忽聽得外麵羊群亂叫,人聲鼎沸;接下來,便是砰砰的關門聲;睜眼看時,已是掌燈時分。葉明踉踉蹌蹌地跑進屋來,褲腿已被血染紅,道是狼群下山了。

老者見葉明腿上流血,忙喚他過來。褪下衣來,見小腿上一塊皮已然脫落,周遭一片撕咬的痕跡。老者觸碰之下,疼得他呲牙咧嘴,卻硬是忍住,沒掉下淚來。老者拿出個青色的小瓷罐,給他抹上點青綠色的藥膏。甫一塗上,葉明頓覺傷口似有陣涼風吹拂,微微發癢,卻已不甚疼痛。老者塗完,正欲將瓷罐收回;抬頭間,見葉明正盯著它,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老者心道,他既識得這雪蛇膏的好處,該是欲再塗抹些;便開口道:“這藥雖靈,卻也有毒,不能多用。”葉明忙擺手道:“不是,不是,剛才我趕著羊群走到村口,一大群狼突然從西山上衝下來。葉二叔剛好從麥地回來,就扛著鋤頭,和我一起朝狼群大吼大叫,羊才有空跑進大羊圈。我倆跑在後麵,叫狼咬了。虧得村長聽見聲音,叫了人來,趕跑了狼群。葉二叔的腿,已經被狼咬去了一大塊肉呢。這藥這麼管用……我想……想……給他送點。”說到最後,聲音卻是越來越小,一看就是沒有開口要過東西。老者心道,這娃娃倒生得一副好心腸,當真又小瞧了他去。

老者道:“這藥給他點也無妨,但是你得待到明天才能去送。今天晚上,那狼群,會在村子邊上,不能出去的。這世道亂得很,狼吃死屍慣了,見人便咬。”葉明道:“葉二叔疼得厲害,淌了好多血,村長說可能活不過今天。這可怎麼辦?我……我……我是一定要去的。”老者見他如此倔強,也不再勉強,從罐裏抹了塊藥膏給他包好,叮囑道:“那你一定要記住,待會兒出去後,點上根火把,拿兩塊鐵,一路不停敲打,大聲叫喊。萬一碰上狼群,不管怎樣,你都一定不能跑,隻管慢慢走你的路便是。不然,會有危險。”心裏暗忖道,這群狼倒也凶悍,若是操控好了,可能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