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海棠巷裏安靜極了,熹微的日光打在牆頭上,映出一段老舊磚瓦的輪廓。巷子裏微微吹著風,借著這細軟的微風,嫋嫋而來的是一陣海棠花香。
巷子的盡頭,人家的院牆裏,長著一株繁茂的海棠樹,此刻正開得正盛,一簇簇花枝熱熱鬧鬧地翻過院牆,開到了牆外。
隨著一陣輕微的馬蹄,一匹俊美的玉麵青驄馬緩緩而來,馬上的男子握著韁繩,卻抬頭望向花樹,行到樹下,瞧那花兒開得正好,忍不住一個縱身離了馬鞍,躍上了樹杈。
男子的身影頓時被海棠簇擁,隱在了花朵之中,那花樹輕輕一震,花瓣飄飄灑灑,落進了院牆裏。
他本隻是想摘一朵花,不料餘光所及之處,卻忽然瞥見樹下竟躺著一個人,不禁愣了一愣,摘花的手也停住。
——這個時辰,怎會有人睡在海棠樹下?
定睛一瞧,隻見那模糊不清的晨光下,映出的竟是一張少女的臉,一張俏皮而姣好的臉。她雙頰微紅,仿佛正在做著一個美夢,一身羅裳平鋪在地上,方才被他震下來的那些花瓣,就一片片地灑在她的衣衫和臉上。
男子的唇邊勾起一抹笑,這樣的時辰,這樣的一個少女,怎會睡在這裏?
他一時看得呆了,待回過神來,便聽見院子那頭忽然響起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不多時,那回廊的拐角處,便出現了一個梳著雙環小髻的小丫頭。小丫頭先探出一個腦袋,左右望了又望,瞥見睡在樹下的少女,這才躡手躡腳地走過來。
男子見此,悄悄挪動腳步,又一個縱身,消失不見。
“小姐……小姐……”
小丫頭悄聲呼喚,晃了晃少女,見她不動,不禁嘟起了嘴巴。
“大清早的,非要來摘什麼花?摘就摘罷,居然還睡在這裏了,害我到處找你,你倒是睡得熟,叫也叫不醒——”
一麵低聲嘮叨,一麵又伸手去推她,那小姐還是沒有醒過來。
小丫頭撇了撇嘴,伸手去捏落在她臉上的花瓣,躺在地上的範婉兒隻覺臉上忽然發癢,用力一掙。
“阿嚏——”
小丫頭唬了一跳,連忙伸手掩住她嘴巴,手中的花瓣也灑落一地。
“小姐,你小點聲!小心給大夫人和二姨娘聽見了!”
範婉兒瞪大了眼睛,一把打掉她的手,待看清了四周,不禁皺起眉頭:
“弄珠,是你啊……”仿佛沒睡醒似的,伸手敲敲自己的腦門,“我這是在哪呢?”
“在哪?這不是在後院麼?小姐你天沒亮就來摘花,害我到處找你,你還睡在這了,要是被大夫人發現,就等著跪祠堂罷!”
小丫頭弄珠嘟著嘴一陣數落,一麵伸手來扶她,可範婉兒卻好像仍沒醒過來一般,轉頭望了望:
“……後院?”抬頭再瞧瞧上麵的花樹,“海棠樹?”
“小姐……你不會睡了一覺,睡迷糊了罷?”
範婉兒仍舊迷糊:“我,我難道在咱家老宅子裏?”
弄珠也覺得她有些不對勁了,連忙伸手向她額上摸去。
“小姐,你別嚇唬我啊,這大早起的,你要是出了毛病,大夫人可饒不了我!”
範婉兒沒有理她,繼續直勾勾地瞧著頂上的海棠樹——沒錯,這正是老家老宅子後院的那顆海棠樹,就在前年,也就是她十三歲的那年春天,她還曾因為偷偷摘花從樹上掉下來過。
當時後腦勺還跌出好大一個口子,傷好之後,被大夫人罰去祠堂跪了半個月,以至於後來每每想起都記憶猶新——說起後腦勺,這就跟著覺得痛了。
範婉兒緊皺著眉頭,扶著弄珠的手慢慢坐起來。
“我頭好疼……”
一麵說,一麵伸手往腦袋後麵摸去,這一摸不要緊,那隻手頓時停住,臉色也跟著變得煞白。弄珠一看,立刻唬了神,結結巴巴:
“小姐,小姐你怎麼了……”伸出手來遲疑地在她眼前晃了晃,“小姐你別嚇唬我啊,要不咱別在這坐著了,先回房……”
範婉兒仿佛沒聽到她的話,隻見她緩緩把腦袋後麵的手收回,伸到弄珠麵前,弄珠眼睛一瞪,登時嚇得大呼:
“啊——血!血!”
範婉兒苦著臉,也低頭瞧向自己的手:
“真的是血啊……”話音剛落,“咕咚”一聲,又栽倒在了地上。
這一回範婉兒是被吵醒的,腦袋疼得很,可一聽外麵的聲音,她又一動不敢動了。
——大娘和二娘都在呢,乖乖。
“敷敷敷,你看你敷個毛巾有什麼用,都敷了這半日,婉兒怎麼還不醒!”
這是二娘花姨娘的聲音。花姨娘人長得美,聲音也美,隻不過這幾年似乎是因為人老了,嘴巴越發尖酸刻薄起來。範婉兒想到每次她嘲笑花姨娘“人老珠黃”的時候,她那恨不得抄起掃帚打她的表情,自己在心裏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