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 / 3)

摘了株雜草咬著,傅山石逍輕呼口氣:“我對他並不分乎。原本我該感謝他的,但你想想,我打一出世,就被一隻玉佩訂下了終身。所學、所見、所被要求的,全是因為這是劉少夫人應該俱備的才德。為了一個不曾謀麵的人而活著,從來不是因為我是蕭於薇而被期許些什麼。仇毀,任何一個女人都可以是劉家的少夫人,隻要她才德學了全,而不是非我不可。為了一個不是非我不可的位置活了二十年。最後,沒有回報,隻有冷落、奚落,然後可有可無的被遺忘在別院:要是我性情傳統一些,我八成在奶娘過世後跟著含羞自縊了。因此當劉若謙來了臨安,我在不是存心之下,依然沒讓他好過。”當然,自己本性不太善良也是原因之一啦。

“他配不上你。”

“咦?”傅岩逍詫異的轉頭看他。難得聽到仇嵌乎板生澀的聲音裏添了抹咬牙切齒。怎麼不開心了?

“他不配。”他又強調了一次。

傅岩逍點頭。

“他當然不配。打我廉價當掉天馬玉佩之後,便真正與他恩斷義絕了。我還想當一輩子的傅岩逍,才不要當什麼賢妻良母,成日持家繡花的。當年奶娘告訴我,讓成群傭仆前呼後擁是一個女人畢生最大的專榮。現在我自己得來了這種風光,何必卑屈在妻子角色裏重新建立另一個妻以大貴的可悲角色?仇岩,你以為我對那家夥動心了?”

仇岩別過頭,不敢相對。

“他可以成為朋友,不能成為丈夫。”傅岩逍自認從來就不是寬恕處世的人種。許多往事可以釋懷,不代表原諒。至少這輩子劉若謙休想得到比朋友更好的待遇。倒不是說劉若謙不好,而是住在劉宋六年,並不是很好的回億,而那都是因為劉若謙無意中造成的。

“何況,我才不想當任何男人的妻子。”拍了拍衣襪,他輕快地站了起來。見仇岩還愣坐在地上,很自然的伸出手想拉他一把,就像仇岩總是這麼做一般。

仇岩避開它的手,迅速起身並且退了一大步,讓傅岩逍的手懸在那兒。

望著自己伸出的手半晌,他挑眉問:“為何躲開?”

“我太重。”雙掌背負於身後,悄悄搓著。對主子的全意注視有著慌亂。

“我又不是什麼弱女子。”話甫落,就見傅岩道疾衝向仇岩,想像自己像回紜的摔角力士,欲把對手撲倒。不過他忘了兩方的身形事實上有著巨大的差異,使他的行為反倒像螃姊撼柱。

仇岩不敢承接,也怕他傷到自己,在輕巧閃開後,抓握住傅岩逍手臂,不便他跌跋。想不到傅岩逍反倒利用這個優勢伸腳楞住他腿。但這一招仍未奏效。仇岩雙褪一個弓彈。閃過傅岩逍的掃蹬腿。傅岩逍一個不穩往前撲倒,仇岩替他穩住,但豈知這隻是個詭計,趁兩人體膚相近時,傅岩逍伸出一腳抵在仇岩的後腳跟,雙手死抱住他身子;在別無退路又不能出手掙脫,怕傷到主子的情況下,仇岩隻得乖乖的被撲倒在地,並極力以自身當肉墊,不讓傅岩逍摔疼了。

“嘿!我贏了!”傅岩逍坐在仇岩身上歡呼。

仇岩見他兀自開心,不自禁扯出個淺笑,癡迷的看著上方那一張發亮的麵孔。覺得世上再不會有人比他更美麗了。一種來自豐沛心靈與見識的絕世美麗。

他隻求上蒼允許他這殘缺且一無所有的人能終生跟隨在主子身邊,讓他貧脊的一生中,奢侈的收藏一些關於美麗的記憶,潤飾他幹涸的生命。

隻是,他的心將會因此而知足嗎?

為什麼他一無所有並且醜陋?沒有豐美的內在,更沒有俊美的表相?如果……他能有好一點的身世、好一點的文采,或不是這般高壯如牛、醜陋如鬼……那麼……那麼……也許他就不會運仰慕她的資格也沒有了。

粗鄙人等,對神隻傾心就是褻瀆。

他運仰慕的資格也沒有。

霍逐陽睜開疲澀的眼,努力要將昏濁的視力眨回正常的情況。但一雙軟軟的心手卻阻礙了它的工作。捧住他臉後,緩緩出現在他視線中。

原來壓住他胸口的重量不是來自棉被,而是個小小女娃兒妍兒,它的女他還沒學會怎麼去當一個父親,便已是一名四歲女孩兒的爹了。心頭不禁後悔起這些年來從不參與幫內管事們的兒女經,甚至還覺得他們婆媽得不像話。現在可不就是遭報了。他該怎麼對待它的女兒,表現出最大的善意?

“大爺,您醒了?”妍兒好奇的問著。外麵的叔叔說眼睛睜開就是醒了,也沒有痛痛了。

“大爺?為什麼叫大爺?”他忍不住問。伸出雙手輕輕握住臉上的一雙小手,搓撫著屬於稚兒的柔嫩以及感受著自己血脈的延伸。

“他們都叫您大爺,我也就叫了。”

“叫叔叔好嗎?”他輕聲要求著。

“好的,叔叔。我叫妍兒,您是會飛的叔叔,崖哥哥也想要學飛喔,您會教他嗎?”

“崖哥哥?”是那個略比妍兒大一些的男孩嗎?

霍逐陽沒發現自己皺起眉頭,就像全天下大驚小怪的長輩一般。忘了去年他曹嗤笑過旗下護法因為自己十個月大的女兒不小心被王總管四歲的兒子親了一下,便拿著大刀要那小娃兒選擇死亡或負起男人的責任。

“叔叔,可不可以教崖哥哥飛來飛去呢?他說他們有很多要殺他們的壞人,如果可以飛,就不怕被殺掉了。”妍兒好認真的轉述封崖由他娘那邊偷聽來、一知半解的消息。

“壞人?妍兒知道什麼是好人與壞人嗎?”霍逐陽發現自己露出了笑容,聲音更是柔得不可思議。對這種與稚兒談話的興致高得離譜。

“嗯……。”妍兒皺眉的想了一下。霍逐陽心中一動,為這肖似他的習慣而悸蕩不已。

“好人就是阿爹、娘娘、姨娘、趙叔叔,好多好多。壞人就是舅公、叔公,他們好壞,會打我。”小小的身子抖顫不已,連忙趴入霍逐陽的懷中,為著莫名的恐懼而發抖。她太小,不複記憶許多事,但那些猙獰的麵孔卻是她恐懼的來源。

霍逐陽半生起身,下意識緊摟著女兒,努力壓抑倏然勃發的怒氣,柔聲問:“他們很壞嗎?”

“他們罵我呢。有一次舅公還說要抓我去賣掉。那時阿爹不在,我們都好怕,還好豔姨陪我們住,讓一些會飛的人來幫我們打壞人。”

霍逐陽緊緊閉上眼睛,悔恨著這些年隻顧封閉自己,卻讓她們母女吃足了苦頭而不自知。以為做了對她最好的決定,渾然不知卻因此而讓她遭受苦難。就算當不成夫妻,他對她,仍是有深深的眷念牽掛。男女之情外,更混合著兄妹、親人、摯友的關係。隻是愛得太深,雖能不懷怨恨的看她另嫁,卻不能乎複自己的傷痛,唯一能做的就是再不踏上臨安,再不聽她的訊息。

而今是源源不絕的悔恨,他讓她受苦了。

“小妍兒,病人醒了嗎?有沒有睜開眼啊?睜開的是白眼還是黑眼?若是白眼就快逃,因為怪嚇人的……”劉若謙一路由外邊的庭院喳呼進來,手上捧的不是藥汁,而是特地出門買來的涼糕。直到踏入內室,對上了霍逐陽的眼,立即改口道:“兄弟,料想你該醒了,等會丫頭們會端來補湯,你得喝完。來,小妍兒,瞧義父為你買來了什麼?這叫水晶皂兒,是好吃的涼糕。等會還有甘草冰雪水,正叫膳房丟弄了。”一屁股坐上床沿現寶。

“義父?”霍逐陽的聲音打鼻腔哼出來。

“剛才我問過小嫂子了,她沒有意見。對了,她也醒了,沒大礙,隻是被嚇到比較多。等會一同用晚膳。”他伸手抱過小女娃,將她安置在桌邊吃零嘴,舍不得放下的逗道:“小妍兒,叫聲義父來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