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2 / 3)

曹洪波講完了郭敦淳小時候的故事,又替自己的杯子斟了一次啤酒,把頭埋下去,把上麵的泡沫吮幹淨了,才這抬起頭望著柳絮,問她怎麼樣。柳絮說,心思太重了。曹洪波說:“我也覺得。可是,你還覺得咱們的郭副總隻是一個軟柿子嗎?”

柳絮一笑,用慣常的口氣問:“怎麼說?”

曹洪波說:“咱們來談你的事吧。你要拿的單,得由肖耀祖下,肖耀祖下單之前,必須征得信達資產公司的同意。伍揚是信達資產公司的頭兒,他當然最有話語權。可是,在這件事上,他是高處不勝寒,反而沒有多少拐彎的餘地,此其一。其二,他跟金達來公司的關係你也知道,萬一……我是說萬一碰到兩家公司利益有衝突,他會犧牲誰?你難道不應該起碼找一個能替你通風報信的人?”

柳絮這些天一直沒有等到肖耀祖的消息,心裏免不了有點不踏實,沒想到曹洪波倒替她惦記著這事兒。他說的道理很淺顯,她不可能不懂。伍揚投靠不上,郭敦淳便成為了她的最佳選擇。隻可惜當時第一次跟他接觸的時侯,對他的印象並不怎麼好。原來錯不在別人,而在自己。女人老講直覺,其實有時候太相信直覺了,反而有可能誤事。

柳絮見曹洪波一直歪著頭盯視著自己,不禁一笑,又拿起啤酒瓶,懸在半空中,等著他把杯裏的啤酒喝掉。柳絮嘴裏不說,卻用這種方式表示對曹洪波開導她的感激。柳絮整天跟男人打交道,有時候卻就是理解不了他們。如果不是曹洪波啟發她對郭敦淳重新認識,她在信達資產公司等於還是兩眼一抹黑。柳絮用腳趾頭一想就知道,這個機會再也不能錯過了。

柳絮知道這個時候用不著跟曹洪波客氣,甚至沒必要替自己辯解,便直接要求曹洪波替她安排,讓她早點與他見麵。

曹洪波把食指豎在自己和柳絮中間,搖了搖,說:“你跟郭副總已經認識了,也打過交道,用不著我夾在中間。”

見柳絮要開口說話,曹洪波把拳在一起的手指全部打開了,把自己的手掌像小蒲扇似的搖了搖,說:“這件事我是無論如何不能直接出麵的。為什麼?信達資產公司主事的,除了伍揚就是郭敦淳,伍揚不同意肖耀祖開的價,郭副總當然也不可能,他才不會幹這種惹火上身的事哩。同樣的道理,如果我出麵算怎麼回事?郭副總是我的小舅子,一個是信達資產公司的二把手,一個是法院的承辦法官,傳出去像怎麼回事?這事辦成的可能性有,但也有相當大的難度,你要有一定的思想準備。而且,即使辦成了,到時候肯定會各種謠言滿天飛,萬一哪方的口風不緊,說我早就一屁股坐在了肖耀祖一邊,幫他侵吞國有資產,我到哪裏去洗清自己?”

柳絮睜大了眼睛,說:“有那麼嚴重嗎?”

曹洪波學著柳絮的腔調說:“有那麼嚴重嗎?你忘了前段時間,院裏是怎麼查我的?我沒有別的私心雜念,惟一想做的,就是想幫幫你。案子到法院拍,多省事?肖耀祖要七搞八搞,才出現這些麻煩事。但他是商人,兩害相權取其輕,咱們也不好說他什麼。但這事弄得不好就會失控,所以,這事我能躲多遠就會躲多遠,你不會介意吧?”

曹洪波說到這裏停住了,胸脯頂著茶幾,身子朝柳絮傾著,兩隻眼睛直瞪瞪地望著她,見她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這才不經意地吐了一口氣,又把身子挺直了,說:“當然啦,你要有什麼事,可以隨時找我。不過,我們之間說的話,也得爛到我們自個兒肚子裏。”

見柳絮再次明確無誤地點了點頭,曹洪波伸手在自己臉頰上摸了一把,又仰起脖子朝空氣中吹了一口氣,等把眼光落在了柳絮臉上,朝她眨了眨眼睛,說:“再說了,如果我出麵,郭副總會不會有壓力?會不會反而影響他聰明才智的發揮?我跟你的關係你知我知,他如果真願意幫你,可能也希望他跟你的關係,天知地知哩。”

柳絮聽到這裏,心裏沒來由地一愣,好像這事真的暗藏了多大的陰謀詭計似的。不過,她馬上又釋然了,她做她的拍賣生意,法院委托也是做,肖耀祖委托也是做,隻要嚴格地按規矩辦事,就不會錯到哪裏去。也怪曹洪波,平時說話辦事總是神神秘秘、曲裏拐彎,弄得別人的心也跟著他一吊一揪的。

柳絮問曹洪波要不要加什麼菜,曹洪波搖了搖頭,讓她通知服務員來埋單。曹洪波這點倒是好,從來不跟柳絮假客套。

柳絮惦記著郭敦淳的事,問曹洪波她什麼時候跟他聯係好。曹洪波聽了這話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柳絮有點莫名其妙,直拿眼睛盯著他。曹洪波可能是被喉嚨裏的口水嗆著了,邊笑邊咳嗽起來。柳絮拿出餐巾紙遞給他,他接過去,擤了擤鼻子,總算止住了咳嗽,但臉上的笑卻沒有被抹幹淨,邊笑邊說:“總不至於是今天晚上吧?你想把我趕到哪裏去?去當午夜牛郎嗎?”

柳絮一笑,也覺得自己剛才的問話有點不妥,但也不至於那麼可笑吧?她站起身來,揮拳朝曹洪波輕輕地擂過去,剛想說句什麼,服務小姐敲門進來了。

等柳絮埋完了單,曹洪波已經一本正經了,他說:“上次在H市去過一次汗蒸房,你還記得嗎?效果不錯。最近他們在這裏開了一家連鎖店,一起去蒸一蒸吧。”柳絮忙著答應了。

曹洪波準備起身走人,見茶杯裏有半杯茶,端起來漱了漱口,彎腰把漱口水吐到那隻盛過九龍全魚的大盆裏,關照柳絮說:“找個上班時間跟郭副總聯係吧,他老婆表麵上看起來大大咧咧的,其實是個醋壇子。”

柳絮說:“我管他老婆是不是醋壇子,我又不會跟她搶老公。”

“你不會可是別人怕呀,誰叫你長得像電影明星似的?”

“你晚上吃了什麼?滿嘴油。”

“我晚上吃什麼你不知道呀?才幾分鍾以前的事你就忘了,我真的好傷心。”

“你要是還有心可以傷就好了。”

“你說話太絕了。來,把手伸過來,摸一摸,那怦怦亂跳的是什麼?那是一顆為你而跳動的心呀。”

“去你的。”

第二天上午十點過一刻,柳絮打通了郭敦淳辦公室的電話。

柳絮要跟那些半熟不熟的重要關係戶聯係,一般都會選擇這個時候。太早了,對方要安排一天的工作、處理手頭的要務,接了你的電話隻會隨便應付幾句;太晚了,對方可能已經接受了別人的邀請,你想接下來與他共進午餐,隻會被謝絕。十點一刻正好是工間操時間,人體生物鍾也比較懈怠,這個時候接到美女的電話,多少會成為對方的興奮點。

柳絮沒想到剛問了一句是不是郭總,還沒來得及自報家門,就被郭敦淳聽出了聲音,很熱情地就跟她聊上了。柳絮原來還擔心把兩個人的關係撿起來要費些事,沒想到郭敦淳完全把她當成了老朋友,倒是柳絮受了曹洪波那番話的影響,對他有了些尊重或忌憚。

兩個人很快就約好了見麵的事,柳絮要郭敦淳定地方,郭敦淳讓柳絮定,柳絮想了想,問他“廊橋驛站”可不可以?郭敦淳說可以,又約了時間,說他到時候自己去。

柳絮比約好的時間提前十來分鍾到了。這也是請客的規矩:你得提前到,把包廂安排好,然後等被請的人大駕光臨。

柳絮特意要了昨天與曹洪波用過的那間包廂。

剛才電話裏說到“廊橋驛站”時,郭敦淳沒有半點猶豫,顯然也是這裏的常客,隻是不知道他和曹洪波到這裏單獨喝過茶沒有。柳絮覺得自己的這個想法挺有意思的,不禁鼻子裏“哼”的一聲,獨自笑了,但她也沒有太往心裏去。

郭敦淳很準時地到了,不像有些被請的客人,總要故意遲到幾分鍾,以顯示自己的身份。關於這一點,何其樂有個很經典的說法,他說開會也好,宴席也好,級別最高的人總是最後一個到,最先一個走。這是一個迎來送往的問題,不能亂套。

郭敦淳對柳絮沒有任何戒備,而且,好像他到這裏來就是被請來拉家常似的,像上次見麵一樣,一開口便忍不住絮絮叨叨,又差點被柳絮當成了一個居家過日子的男人婆。

郭敦淳家裏上有老下有小,最近就有兩件煩心事。

第一件是關於他媽媽的,老太太一年多以前得了中風,昏迷了兩三天,幸虧送醫院及時,才撿回一條命。但從此一邊手一邊腳就不聽使喚了,更重要的是腦子不靈光,說話不僅口齒不清,人也經常搞不清,管郭敦淳叫爹爹,管郭敦淳的兒子叫弟弟,管郭敦淳的老婆則叫奶奶。老太太把大家的輩分全部搞混亂了關係倒是不大,反正沒有一個人跟她較真。人家都那樣了,你跟她較什麼真?

麻煩出在她跟保姆的關係上。老太太生病之前手腳麻利,生病之後所有的地盤都被別人占領了,心裏充滿了對“侵略者”的刻骨仇恨,看誰誰不順眼,總是變著法子找人家的碴,以把人家趕走而後快。郭家的最高成績是創造了一個月換六個保姆的紀錄。郭敦淳是個孝子,但三天兩頭做老太太和保姆的調解工作,卻弄得他疲憊不堪。前麵幾個保姆都是從老家找來的,否則,保姆會聽不懂老太太的話,老太太也聽不懂保姆的話。說聲要走,不僅要付整月的工錢、打發往返的路費,還要替老太太向人家賠不是,說上一籮筐好話。事不過三,沒有多久,在老家就再也找不到願意來伺候老太太的人了。因為保姆的事,郭敦淳還生平第一次跟老婆吵了一架,郭夫人姓辛,本來是個脾氣極好的人,認為郭敦淳太寵老太太了,為了她一個人搞得全家不安寧,她這樣鬧,隻有把她送到敬老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