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1 / 3)

轉眼之間五一長假就要到了。

柳茜早早地就跟伍揚說,湖南張家界不錯,鳳凰也不錯,希望到那裏去玩一下。

伍揚問:“就我們兩個人呀?”

柳茜說:“你覺得我們倆成雙成對不行呀?你要有膽子,可以把你太太也帶上呀,一拖二,看你能不能照顧得過來。”

伍揚看了柳茜一眼,知道她在開玩笑,便抿嘴笑了,說:“你讓我好好地考慮一下吧,一拖二,看我能不能拖得起。”

柳茜知道他在敷衍她,也不惱,輕輕鬆鬆地說:“可以,你好好考慮吧,等烤糊了,正好吃韓國燒烤。”停了一會兒,見伍揚沒有反應,又興致勃勃地說:“聽說韓國女人比日本女人更賢慧,順眉順眼的。你太太長得是不是很漂亮?是像全智賢還是李英愛?”

伍揚一笑,說:“你大概是韓劇看多了。

柳茜說:“你的潛台詞是不是我猜錯了?她其實是個女強人,或者幹脆是個母老虎,對吧?”

伍揚說:“她又沒惹你,你幹嗎老跟人家過不去?”

柳茜一笑,說:“你心疼了還是煩我了?”

伍揚說;“也不心疼她也不煩你,隻是覺得你跑題了,剛才我們討論什麼來著?不是說五一節外出的事嗎?”

柳茜歪著腦袋望著伍揚,說:“人家好奇心上來了,八卦一下不行呀?”

伍揚把頭一揚,避開了柳茜的視線,對著看不見的虛空,做出深情的一笑。

柳茜不依不饒,不為他的鬼樣子所動,說:“聽說你那韓國老婆不喜歡吃韓國泡菜還不喜歡吃素,是個商界奇才,厲害得很?”

伍揚把目光收回來,盯著柳茜看了一會兒,又笑了,說:“一個女人對另外一個女人感興趣,會讓她身邊的男人產生歧義,以為你其實是對他感興趣。告訴我,柳茜同學,你是不是想取而代之?怎麼樣,要不要我休了她娶你?”

柳茜也笑了,說:“誰對你感興趣?你敢娶我嗎?你敢娶我可不敢嫁,主要是沒有你太太那麼有本事,那麼會掙錢,怕你會過得沒有現在這麼滋潤,這麼瀟灑。”

伍揚說:“你什麼意思?你這樣說不等於罵我是吃軟飯的嗎?”

柳茜嘻嘻一笑,說:“那我更不敢嫁給你了,說不定你哪天被抓了,我還要幫你送牢飯。”

伍揚再也忍不住了,連“呸”三聲,罵她是烏鴉嘴。

柳茜可不是什麼純情少女,對付男人的那一套她全會:對風流男人靠鬥智,對聰明男人靠調情,對老實男人靠撒嬌。跟伍揚交往時,她常常把這三種技能交替使用,沒想到伍揚還挺吃她這一套。

柳茜隱隱地聽說過,伍揚的老婆其實並不是地道的韓國人,是東北延邊的朝鮮族,早年到韓國留學,不知道怎麼入了韓國籍,更重要的是,他們的婚姻關係似乎早已名存實亡,根據是真正見過伍揚他老婆的人沒幾個,據說兩人結婚沒多久她就返回了韓國,很少在這邊露麵。

玩笑開過了,柳茜說:“咱們言歸正傳,如果你不想就我們兩個人去,還邀些什麼人呢?我們班的同學不行,你那些同事更不行。你邀的人,最好我認識,或者是我想認識的,起碼要對味,能夠一起玩得來,對吧?”

伍揚並不反對和柳茜一起過五一長假,隻是不想到外麵去旅遊,尤其不想去張家界。聽說那裏是韓國人出國遊的首選,韓國政府鼓勵他們的國民去張家界,按人頭給予補足,就連農民也能拖家帶口地到那裏去瀟灑走一回。所以張家界很多商店的招牌用的就是韓文,連賣茶葉蛋的小姑娘老太太都能丟幾句韓語。伍揚過慣了養尊處優的生活,要他去跟他老婆的階級兄弟去飯店搶椅子去賓館搶房間,他還不如呆在家裏哪兒都不去。但真要在家裏待上整整七天,恐怕也會憋出病來。

伍揚見柳茜逼他邀玩伴,心裏一涼,知道她約他去外麵玩是另有目的,便留了一個心眼,一笑,說:“我這邊也沒有什麼合適的人,你說邀請誰好呢?”

柳茜說:“肖耀祖怎麼樣?”

見伍揚向自己投來有點異樣的目光,柳茜有點怪自己嘴太快了,趕緊解釋:“我這人心裏存不了什麼事,我不是受朋友之托想買流金世界那幾層樓嗎?大家一起去玩一趟,也算公私兼顧。再說,女人都有點小心眼,咱們一起去玩,肖耀祖應該會搶著埋單吧?開源節流,玩也玩了,還能省一筆小錢。”

柳茜說的也是心裏話,如果真能把肖耀祖約上,七八天的朝夕相處,肯定能讓大家加深一點了解,這樣,事情真的做起來以後,就會少走很多彎路。

但伍揚不是杜俊,杜俊跟她在一起,思維經常短路,本來很靈光的腦子總是像被灌了水似的會生鏽,但隻要她半嗔半撩、半誘半逼,他又總會說出他的所思所想。伍揚卻不一樣,柳茜覺得自己的心思,他一眼就能看出來,如果看不出來,他會幹脆把它丟到一邊,直到她忍不住,自己主動說出來。

等柳茜真的說了邀肖耀祖一起去旅遊的主意,伍揚馬上把他的腦袋搖得像撥浪鼓,還怕柳茜糾纏,幹脆說:“不行,肖耀祖就不要考慮了。這是敏感時期,我跟他攪到一起不合適。”

伍揚說的是真話,這些天肖耀祖一直在找他,能躲他都躲了。

陳一達也跟他說了肖耀祖的事,伍揚就沒那麼客氣,直接把他說了一頓,仗著比陳一達大幾歲,伍揚讓他今後說話辦事用點腦子。伍揚為了防止類似的事情再度發生,忍著不快開導陳一達:“流金世界四層裙樓放在法院拍賣,信達資產公司隻是一個選擇拍賣公司的問題,隻要在程序上合法,沒有人能夠說什麼。如果按肖耀祖的意思來,事情就多了,主要是他一開始就要求減免債務,這是好輕易表態的嗎?如果那幾層樓先由著法院拍賣,賣的錢不夠清償債務,又找不到肖氏兄弟的其他財產,為了早點結案,差個幾十萬幾百萬,說免也就免了。如果還沒進入拍賣程序就先減免債務,就有點本末倒置。主要是減免的幅度不好掌握,少了,對肖耀祖沒什麼意義,多了,公司內部的人就會起疑心,以為我從中搗鬼,吃了回扣,收了黑錢。由法院拍賣多省事,你光明正大地收你的傭金就行了。再說了,如果由肖耀祖來當操盤手,錢多了還好辦,反正多賣出來的錢必須返還給他們,萬一賣的錢不夠,怎麼辦?他們是不是還會要求再減免一次?”

陳一達訥訥地說:“現在房地產的價格一個勁兒地往上漲,應該隻有多不會少吧?”

伍揚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沒有回答陳一達這個問題。

這樣的回複讓陳一達很為難,轉告給肖耀祖不是,不轉告給他也不是。轉告給他,自己當初在肖耀祖和柳絮麵前有意無意誇過海口,現在搞不定,等於承認自己沒有那個本事。不轉告給他,也隻能躲過初一躲不過十五,肖耀祖遲早會知道,萬一誤了人家的事,說不定還會怪罪他。陳一達權衡利弊,還是把公司一個姓文的部門經理叫上,和肖耀祖打了一次牌。文經理是個二十五六歲的女孩子,剛結婚,說話辦事很放得開,以前做過某個傳銷產品的講師,特別會說葷段子黃段子,與其說那是在打牌,不如說是她在包場說相聲。陳一達趁著氣氛好,裝著不經意的樣子,說了伍揚的態度。肖耀祖卻隻是點了點頭,未置可否。

柳茜還從來沒有跟肖耀祖見過麵,她不想一開始就以買家的身份出現,那樣兩個人就成了交易的雙方,賣的怕賣賤了,買的怕買貴了,都在價格上打轉轉,便難得開誠布公。這不是一樁簡單的交易,柳茜要逾越的障礙很多,她要盡可能摸清對方的底細,而決不能讓對方一下子就看出自己的斤兩。即使對伍揚她也沒有完全說真話,隻說她的一個朋友看中了它,讓她先了解了解情況。

柳茜還擔心另外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將隨著伍揚問題的解決接踵而至,也就是說,真到了開始賣的時候,肖耀祖便隻會認錢不認人。

這才是問題的關鍵。

她早些天的深圳之行不是很順利,原來包她的那個宋老板,又另外包了一個人,對她雖然不至於不理不睬,對她開口向他借錢的要求,卻毫不含糊地拒絕了,同時提醒她注意兩點:第一,那份因為到期而自行失效的包養協議之第七條:包養期滿不再發生任何經濟往來;第二,他另外送給她的房子隻是一時興起,並不意味著他們之間的關係,還有另外的內容或伏筆。宋老板說完上麵的話以後問她,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柳茜當然明白。她覺得有無數隻長著長長指甲的無形的手指,正在爭先恐後地抓她的臉皮,而她還必須若無其事地麵露微笑,替自己辯解說她隻是借而不是要。宋老板咧嘴而笑,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好牙齒,寬厚地搖了搖頭,對這個話題再也沒說一個字。柳茜因為高看自己而在宋老板麵前丟了人,不禁羞愧難當。

她不怪宋老板,對他來說,兩個人的生意早已交割完畢。他為她在深圳最好的酒店開了房,卻沒有上她的床,他甚至帶著新的被包養者和她一起吃飯泡吧打高爾夫球去小梅沙遊泳。對他來說,柳茜已經成為過去,在他心目中,她的分量與一個能夠讓他盡地主之誼的普通朋友並無差別。

柳茜又想起了在網上看到的那則真假莫辨的故事,堅定了自己一定要成為億萬富姐的想法,也理解了那個上海女同胞為什麼要把幾百萬摔回給當初包養她的老板的動機,當飛離深圳的航班快速爬升,她透過舷窗看到那些像火柴盒一樣越來越小的房子時,不禁暗暗地對自己說,我柳某人也會有那麼一天。

柳茜盤點了一下自己的資產,如果房子能夠順利賣掉或者抵押出去,她可供支配的資金大概有一百一十萬到一百三十萬。這段時間股票瘋漲,她在股市裏投了幾十萬,賬麵上倒是賺了百分之二三十,但隻要還沒把股票賣掉,就隻是紙上財富,算不得數。而她從伍揚那裏了解到的有關情況是這樣:流金世界置業有限公司欠信達資產公司本金六千萬,孳生利息兩千多萬;關於流金世界四層裙樓的評估報告則有兩個版本,法院委托的評估是九千三百多萬,肖耀祖自己找人作的評估是八千來萬。情況明擺在那兒,柳茜心裏很清楚,自己要買流金世界四層裙樓的念頭,可以用一個生動形象的比喻來形容:螞蟻撼大樹。

柳茜其實隨時可以放棄這個說給誰聽誰都會認為她簡直想開國際玩笑的荒唐之舉,但她自己並不這麼看,她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頭腦清醒過,她沒有為自己找退路,哪怕為此輸得精光。那又怎麼樣?權當她沒有被人包過,權當自己是個剛畢業的大學生。而她跟一個剛走出大學校門的雛兒相比,已具備了無可比擬的優勢:她的道德底線已被徹底擊穿,因而她更能在這個多姿多彩的社會裏左右逢源。

因為伍揚不願意與肖耀祖同行,柳茜內心裏便果斷地取消了原來的計劃。

怎樣回絕這件由她挑起來的事兒,卻頗費腦筋。為了不顯得唐突,她準備第一次向伍揚撒謊。

機會終於來了。

那是五一節之前三天,兩個人在一起吃來鳳魚,半途中間,柳茜的手機響了,她愣了一下,給伍揚示了一下意,起身避開吵吵嚷嚷的餐廳,到外麵去接了電話。回來的時候柳茜已臉色大變,跟伍揚說,電話是老家打來的,奶奶在家裏打麻將,清一色自摸,一高興便中了風,目前正躺在醫院裏昏迷不醒,因此她必須馬上趕回老家去。

伍揚對此表示同情,馬上結了賬去銀行,取了一萬塊錢給柳茜,說給奶奶治病要緊。伍揚說話時有意省略了“奶奶”前麵的“你”字,以使兩個人的關係保持著可左可右的曖昧。柳茜沒想到伍揚會那樣出手大方,差點撲哧一笑把自己的謊言揭穿。她執拗地不肯收伍揚的錢,好像一收錢自己便成了騙子和乞丐。伍揚還要堅持,說沒那麼嚴重,他就是想表達一點心意。柳茜很正經地說,咱倆的情分還沒到這份兒上,你的心意我領了,我也會更加覺得你是一個有情有意的男人,但這事我應付得了。

最後兩個人達成了妥協,柳茜先回老家,如果需要,伍揚過兩天再開車趕過去,錢則由他準備著,柳茜什麼時候需要開口吱一聲就是。

柳茜嘴裏說好,心裏知道這件事永遠不會發生。

伍揚永遠沒法知道,柳茜的奶奶連她自己也沒見過,在她出生的前一年就得病死了,她老家在千裏之外的一個山溝溝裏,根本就還沒有通鄉際公路。

剛才給柳茜打電話的人是杜俊,他的同學賀小君約他開車去海南,問她有沒有空。

柳茜想都沒想就答應了杜俊。

在她逐漸清晰的計劃中,賀小君是另外一顆至關重要的棋子。

柳茜可能也不會知道,就在她真心實意地拒絕伍揚同樣真心實意地送給她的那一萬塊錢時,他對她有了新的認識。伍揚沒少跟各種各樣的女人打交道,她們對錢財的態度,使她們的人格品位高下立現。一個念頭來到了伍揚心裏:這個女人才不小心眼哩,她的心思大得很,就怕她修行不夠,眼大肚小。

小姑娘把碗筷一放,真的把一隻小手軟軟地朝他伸了過來。但李明啟並不打算和她做幼兒園小孩的拉鉤遊戲,他反應還算快,故意誤解她的意思,見餐巾紙正好在他的左手邊,便順手扯了一截,疊好,遞給她。她一愣,隨手接了,朝他瞟一眼,一笑,算是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