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逸飛冷笑一聲,沒有說話。黃逸飛這裏那裏地撒小錢,粗粗算起來,也有十來萬。這下好,打了水漂,不是一句壞事變好事安慰得了的。
黃逸飛朝空中吐出了一口酒氣,衝著表叔搖了搖頭,說:“我就不明白,那幫家夥,要那麼多錢幹什麼?”
表叔說:“錢多幹什麼不好?有錢能使鬼推磨。誰不想讓自己的錢多一點?這跟你做生意的道理是一樣的。”
黃逸飛說:“一樣個屁,有本事他也去做生意呀。”
表叔發現黃逸飛對他的態度似乎有了一點變化。在這之前,他對他是恭恭敬敬、言聽計從的,今天卻似乎有點不以為然,甚至還有些埋怨他的情緒,好像這事當初不是他黃逸飛來求他,而是他主動熱臉貼冷臉貼上去似的。但表叔大人有大量,不會去跟黃逸飛計較。再說了,掙錢不容易,白白地花了錢,一個響聲都沒聽到,這事擱在誰身上都心疼。
表叔也跟著歎了一口氣,說:“其實,錢本身是沒有什麼好壞之分的,誰都想掙錢,就看該得不該得。”
黃逸飛說:“什麼叫該得?什麼叫不該得?有幾個人認認真真地想過這個問題?又有幾個人能把這個問題,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黃逸飛這樣起高腔,拿這種質問的語氣跟自己說話,以前可從來沒有過。
表叔鼻子裏“哼”了一聲,他沒想到黃逸飛會這樣。關局長抓起來了,單位裏風聲鶴戾,人人自危。但事情總有過去的時候,事情一旦過去,該做的工作還得做,所以,黃逸飛的事還不能說完全被判了死刑,也就是先擱一擱的問題。
沒想到他竟如此沉不住氣。
既然這樣,那就算了吧。你花了錢,就給個機會讓你好好兒地發泄一下吧。這頓酒一喝,咱就兩清了。想到這裏,表叔耐著性子,接囗道:“見錢眼開,利令智昏,還是不行的,出事是遲早的事。”
黃逸飛說:“你們做官的可能不一樣,對於我們這些做生意的人來說,誰不想平平安安?賺不賺錢,隻看有沒有能耐,有沒有財運。”
表叔見黃逸飛把自己劃到了“你們”的圈子裏,心裏更加不是滋味,但他拿定了主意不發作,便避重就輕,討論後麵的問題:“有能耐就一定歉錢嗎?這世界上有能耐的人多了,個個都腰纏萬貫?我看不見得。你再有能耐,還不是一樣要求人?”
黃逸飛看他一眼,張張嘴,卻沒有說什麼。他端起酒杯,自己顧自己地把裏麵的酒一仰脖子倒進了嘴裏。
表叔接著說:“你要不想求人,你就得安於清貧。你要想發財,要想升官,你就脫不了俗。”
黃逸飛又一次替自己把酒杯斟滿了,端起來,一下子把它灌到了嘴裏。
表叔說:“這單生意做不了,隻能說運氣不好,並不能說你做生意的路子錯了,財運是什麼?財運就是人脈。在這個社會,人際關係是笫一生產力。”
黃逸飛說:“成也人脈,敗也人脈。他媽的,最近也不知道犯了什麼邪,做事老不順。”
關於黃逸飛在外麵泡妞的事,表叔時有耳聞。世界是公平的,你太有女人緣,財運方麵可能就會有些損失,不可能所有的好處都讓你一個人全占了。
但表叔畢竟長了一輩,這話他不方便說。他抿了一囗酒,用政工幹部的語氣說:“說來說去,可能還是一個世界觀、價值觀的問題,人到底需要多少錢才是一個夠?吃不過三餐,躺下不過幾尺。但是,錢多錢少,卻決定了你吃穿用度的質量,誰不想活得瀟瀟灑灑、風風光光?這都得要錢。錢應該是可以讓人幸福的,否則,幹嘛每個人都那麼愛錢,恨不得削尖了腦袋往錢眼裏鑽?為什麼有的有錢人不幸福,可能是因為他的錢來路不正,不敢光明正大地花。”
黃逸飛插話:“撈的時候是錢,存在家裏是定時炸彈。”
表叔說:“是呀,對任何一個貪官來說情況都差不多,要麼不貪,否則,貪幾十萬或者幾千萬,結果是一樣的。瞎,錢呀錢,人不能把你帶進墳墓,你卻可以把人送進地獄。”
也許是表叔說這番話時,表情太嚴肅了,黃逸飛不禁怔了一下,緊接著一拍桌子,笑了,說:“我們這些人是不會下地獄的,我們的錢都是掙來的,辛辛苦苦、奴顏卑膝掙來的。隻有那些一伸手就可以把錢撈到手裏的人,才會下地獄。這些傻瓜,撈了錢又不花。傻,真他媽的傻。”
表叔說:“怎麼沒花?他不是找了幾十個女人嗎?不給錢,哪個肯跟你一個五、六十歲的糟老頭當情人、當幹女兒?”
黃逸飛嘴一撇,說:“女人?瞧他,找的都是些什麼女人?檔次太低了吧?成本太高吧?”
表叔“嘿嘿”地笑著,又搖了搖頭。在他們兩個人之間,這個話題畢竟是不怎麼好討論的,得顧忌起碼的尊卑。
黃逸飛不知道是已經喝高了,還是覺得無所謂,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他打了個嗝,說:“那你的意思,要是沒有女人他就不貪了?”
表叔搖搖頭,又“嘿嘿”地笑了兩聲,他是一個可以管住自己嘴巴的人,有些問題說不討論就是不討論。
他沒有因為黃逸飛的幾次失禮而跟他計較,先將他的酒杯添滿了,再往自己酒杯裏象征性地加了兩滴,放下酒盅,端起酒杯,跟黃逸飛碰了一下杯,做出很豪氣的樣子,率先把自己杯子裏的酒幹了。
黃逸飛也把杯中酒一囗幹了,把酒杯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擱,又抓過酒盅要倒酒。這次他想起來了,所以先替表叔斟滿了,才往自己杯子裏倒。他端起酒杯,主動地跟表叔碰了一下,也是一囗氣把酒杯裏的酒幹了,吐一囗氣,說:“女人……”
表叔一看黃逸飛的架勢,趕緊起身,勸他別喝了。
黃逸飛一扒拉,把表叔伸過來的手打開了。他讓表叔坐下,用左手將表叔跟前的酒杯端了起來,遞給他,又用右手把自己的酒杯端起來,發現杯子是空的,抓過酒盅,又把酒杯斟滿了,然後,不知輕重地和表叔的酒杯碰了一下,說:“幹,為紅顏禍水,咱……哥兒倆……幹了。”
表叔看黃逸飛已經有點不象話,趕緊叫服務員進來買單。
黃逸飛說:“你幹幹幹什麼?今天是個好日子,我高興,我痛快,咱……哥兒倆一定要……一醉方方方方休。”
黃逸飛被表叔攙扶著出了茶樓,冷風一吹,頓時清醒了不少。他要開車送表叔回去,表叔哪裏敢坐他的車?他從黃逸飛的口袋裏摸了車鑰匙,開了門,把黃逸飛塞進了副駕駛的位置。表叔還沒從車頭繞過來,黃逸飛“哇”地一聲就吐了。奇怪的是,他的腦子異常清醒,不明白今天沒喝多少酒,怎麼就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