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4章 貼著人物寫(1 / 1)

聽林斤瀾老師說過,有一次他和汪曾祺一塊兒去看望沈從文,談起如何寫小說的事,沈從文說得很少,隻說貼著人物寫。汪曾祺和林斤瀾不大滿足,想聽沈從文多說一些。沈從文說的還是那句貼著人物寫。

我去拜訪林斤瀾老師,當然也是請教寫小說的事,林老就把沈從文跟他們說過的話轉達給我了。我聽了也是覺得不滿足。一是這句話不新鮮,似乎早就聽說過了,你說它是老生常談也可以,聽了並沒有很好的往腦子裏去。二是這句話太簡單了,它沒有人們通常讀起創作來的一二三四五,而是就那麼一個短句,五個字。

然而,隨著寫作的年頭不斷增長,所寫的不成熟的東西也越來越多,這句話重新回到了我的腦子裏。它在我腦子裏發出的聲音越來越響亮,幾乎成了一種強音。回過頭想想,我們寫小說寫什麼呢?無非是寫人,寫人的喜怒哀樂,寫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寫多姿多彩的人生形式,寫人性的豐富性。並通過刻畫人物,塑造人物,賦予人物以血肉和靈魂,讓人物活起來,站起來,存在下去。可是,我寫過的人物不算少了,他們的名字多得有些串秧子,連我自己都記不清誰是誰,更別談讓人物活下來留下來了。

難道物質時代真的把人物遮蔽了?難道人真的不重要了?難道文學發展到不用寫人物的地步了?如果不貼著人物寫的話,我們貼著什麼寫呢?時尚?焦點?市場?社會?影像?讀者?這些恐怕都貼不上。我們倒是想貼著人家寫呢,人家不一定願意讓我們貼,到頭來,很可能是剃頭挑子一頭熱。就拿上述對象來說,你想貼人家一把,人家有可能伸出手來,先跟你談談交換原則。你拿什麼和人家交換呢?你有一個名字是不錯,如果把名字交換給人家,是不是連自己都失去了呢?

看來還得貼著人物寫,這是我們寫作者的唯一選擇。要貼著人物寫,我們腦子裏起碼要裝著一些人物。這些人物或者是故土的鄉親,或者是以前的工友,或者就是自己的親人親戚,等等。對這些人物,我們應該是比較熟悉的,知道他們怎樣說話,怎樣走路,怎樣哭笑,怎樣咳嗽。閉上眼睛,他們就如在眼前。否則,我們就無從貼起。

這一個貼字也很重要,也很講究。它不是牽,不是跟,不是靠,也不是逼,而是貼。它要求我們理解人物,尊重人物,愛惜人物,而不是把人物當成一個隨便擺弄的玩偶,招之即來,揮之即去,在人物臉上亂塗亂畫。我們隻體貼人物還不夠,恐怕還要用我們的心去貼作品中人物的心,隻有做到了與人物貼心貼肺,才能把人物寫出一二。

一日看到沈從文的文論,他是這樣說的:“一切作品皆應植根在‘人事’上麵。一切偉大作品皆必然貼近血肉人生。”

老生常談自有談下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