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順著遠處高樓的外牆逐漸落下,時間一點一點的接近六點,那是他與自己約定的最後時間。他笑了一下,隻是牽動了嘴角,仿佛一個戴了麵具的笑容。笑的原因很簡單,他覺得自己是在做行為藝術,而他一貫將行為藝術者視作神經病。現在,他要去做一個十足的神經病。太陽慢慢的被極遠處的地平線吞噬,傷口在一點點撕裂,傷痛一點點遞增,直到最後的解脫。他麵對那即將消失的陽光,覺得自己並不比任何人更奢侈的多享受一份陽光的嗬護,所以,一切就應當如此平靜的結束吧。
最後一支煙,這是他唯一可以留戀的東西了。他伸手取出上衣口袋的煙盒,打開,除去一些散落的煙絲,裏麵是空的。這最後一點願望也無法實現了。他把煙盒平放在手裏,塑料包裝紙與盒體中間夾著他的身份證,他再次默默地讀出那個名字,“曹陽”,數不清這是今天下午第幾次念這個名字了,一個再普通平凡不過的名。曹陽記得這個名字的來曆,在母親的臨產期來臨之前,西安陰雨連綿,足足有小半個月都沒有看見太陽了,直到這個小生命發出光臨到這個世界上的第一聲哭泣時,稀稀拉拉的雨水才停住,不一會兒,等到母子倆已經躺在病房裏休息的時候,那日清晨的陽光終於升起來了,西安結束了半個月的陰雨,全城的人似乎都湧動出來曬曬潮掉的身體,那場景仿佛是在為小陽慶生。癡迷易術的舅舅還斷言說這是吉人天相,小陽日後必能功成名就,光宗耀祖。
哎!老兩口這會兒已經要吃晚飯了吧,一定又是母親熬的蓮子薏米粥,養生的東西,母親天天熬,老人就天天喝,也喝不膩。想到這裏,曹陽心裏一陣湧動,淚有點兒濕了眼眶,身體也不自覺的從頂樓的邊沿挪開一些。
再抬頭,太陽已經整個的沉到地平線以下,隻有金黃色的餘暉塞滿他的整個視界。是時候了,他站起身,拍拍臀上的灰塵,讓這個世界的灰塵就留在這個世界吧。地上是一圈的煙頭和半瓶西鳳十五年,他隻喝了幾口,就不想喝了,別人給他送的,瓶子倒是好看,沒想到是瓶假酒,喝起來嗆人。傍晚的風有些大,這是意料之外的事情,於是他四下尋找磚頭,不遠處管道底下有一塊,他拾過來,拿出西服內層口袋裏平平整整的信件,用磚頭壓住。信封上寫著“致父母”三個大字,另轉一行是“曹陽敬上”的落款。
他最後一次在腦海中檢查所有需要完成的事情:八個月前已經和女朋友分手,女友很詫異,所以分手後的前幾周總是有她懇求複合的電話,這些日子她已經很少打電話來,況且女友很優秀,等著上位的男人很多,她應該會幸福的;銀行存款已經全部轉到一張卡裏,幾天前回父母家已經把密碼留給他們了,當然是以其他的理由,這些錢夠他們過一個豐富多彩的晚年了,雖然他們可能會很傷心,唉!這是計劃中唯一的阻礙,不過那個人應該會有所幫助吧;半年內沒有參加任何的朋友聚會或者是班級聚會,他們大概都忘了我吧,聽到信息的時候應該沒有人會太在意;出門前在家裏打掃了衛生,該整理歸類的東西已經打理清楚,所有的東西都一目了然,不會錯的。
好了,該走了,人總是要走的,不過早一點晚一點而已,不在乎了。
曹陽迎著風站在頂樓的邊沿處,他最後再看一次煙盒上麵的身份證明,這次他感覺到了足夠充分的滿足,雖然還是有一點點遺憾。帶著微笑他瀟灑的將煙盒甩出去,不需要它,他也一樣可以生活得很好。
樓下傳來婦女的尖叫聲。
“得抓緊了,已經有人發現我了。十幾層樓不算高。那個人應該一會兒就到了吧。”曹陽心想。
他抖索著將腳尖慢慢移向虛空。小腿開始發抖,膝蓋開始打彎,身體本能性的傳達出抗拒的信號,可是,人的理智大過一切。可以恐懼,可以害怕,但是腳尖還得一步一步往外挪。他閉上眼睛,他知道下一步就將踏入虛空。
“夠了,沒什麼遺憾的,夠本了!”
曹陽的身體前傾,重心不可逆轉的前移,整個身體就這麼投入空中,快速下墜。
劉奔海本是一名刑警,插手這件一目了然的自殺案件完全是出於一些偶然因素。他恰好住在死者選擇自殺的那棟樓的5層。今天,正當他低著頭走在樓下的步道上,感慨著準時下班的寶貴,身後大媽忽然發出一聲淒慘恐懼的尖叫,憑借警察的某種直覺,他感覺到頭頂斜上方一陣急迫的壓力襲來,似乎還卷著初冬的寒風。他迅速仰頭,隻見一團黑色的物體正在翻滾下墜,“咚”,沉悶的墜落聲伴隨的仿佛是骨骼斷裂,液體噴濺的聲音,劉奔海立刻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手已經不自覺的摸出電話,他需要報警並聯係120。
死者墜樓的位置恰好是小區裏麵綠化的花壇,社區裏麵的大媽大爺們常常在此晨練或者是午休之後圍在這裏拉家常,腿腳不好的幹脆就沿著花壇的大理石麵坐下。而現在,死者的腦袋正好準準的砸在花壇大理石輪廓的外沿,暗紅的鮮血和和黃白色的腦漿潑灑了一地。死者是整個橫著墜落下來,腦袋砸到了花壇的邊沿,但是身子卻直直躺在路麵上,這導致他的頭部和身體呈現一個非常不自然和反關節的直角,那雙眼睛倒是閉上了,如果能夠抹去那滿臉的鮮血,劉奔海甚至覺得死者是帶著微笑離開這個世界的,因為他清楚地看見一個倒掛的嘴角,隻是現在嘴角掛著可怖的鮮血,讓這個微笑無比的慘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