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7章 詩話散輯(3)(1 / 2)

當今的人類已進化到很文明的階段,生理的心理的結構已經遠遠地超過古代。世界上不可能有絕對單一的感覺,它幾乎與意識不可分割。有人常說感覺可以是純的,一跟意識沾邊或結合,感覺就失去了獨立性,不純了。我以為這是片麵的,形而上學的。實際上,哪裏有隻憑感覺生活或進行創作的人?即使是超現實主義詩人,也並不超脫現實,而是探索潛意識,成為意識與無意識之間隱藏的聯係。感覺隻有與意識共生,相互促進、補充、滲透,感覺才獲得對生活的思辨與鑽透的力量,產生豐富而深邃的意象,才能使詩的形象不但具有藝術的個性而且輻射出時代的精神。把感覺強調到了神秘的地步,如果不是屬於愚昧的表現,那就隻能是某種意識起了決定的作用。在創作中如何協調感覺與意識的作用,是十分重要的,如出現偏差,就會形成理念化傾向或偏狹的個人抒情。

從“博學詩”想到的

美國有過一種“博學詩”,顧名思義,這種詩的樣子,有點道貌岸然,唬人,龐雜而艱澀,它們多以理念思維進行藝術構思,有意形成多層次和交叉的不透明感,借以顯示出詩的深度廣度,以及作者的修養。當今的中國也有類似的詩。

它們大量堆砌相近的或相反的形容詞與重疊的意象,讀這種詩,仿佛墜人一個陰森森的深穀,走啊走啊,總是衝不出去。又仿佛撞到一堵長長的堅實的牆壁上,找不到門窗,找不到攀越它的路徑,讀起來實在覺得沉悶。為什麼不可以把真實的詩情寫得平易些、流暢些,平易流暢並不等於淺薄,這應該是常識,從平易中見出情境的深廣度才是真功夫。但有人以為情感必須深深地隱藏起來,至少以盡量隱藏為好,不能輕易讓人識破,但過分的隱藏隻能形成晦澀,而詩本來是要把隱藏在內心的情慷真實地表達出來的。

獨特性

法國詩人彼埃爾·勒韋爾迪(1889-1960)《關於詩的思考》一文中,有許多十分精辟的見解,三言兩語,勝過一篇引經據典的宏文。“形象的力量不在於它的出人意外和荒誕離奇,而在於深邃而符合實際的聯想。一重要的不是形象本身,而是形象所引發的激情。”“詩人是潛泳者,他潛入自己思想的最隱秘的深處,去尋找那些高尚的因素,當詩人的手把它們捧到陽光下的時候,它們就結晶了。”“獨特性是不帶痕跡的,它是自然而然地突然產生的。”“不應當為現代而寫,但寫作時應有現代感。一個隻寫現代的人,要比現代死亡得更快。”“詩存在於現在還不存在的東西中。詩存在於我們現在還缺少的東西中,存在於我們正在尋求的東西中……詩人的任務在於從他所及的範圍內閃爍的東西中創造新的星星。”

“獨特性是不帶痕跡的。”說得多麼深刻,而且貼切。詩的獨特性決不能靠有意的造作而形成,它幾乎是一種本能的流露。我們常說的“爐火純青”近似這個境界。獨特性從外飾的語言上看不出來,讀一些具有獨特性的詩覺不出一點形式的隔閡,它是透明的,流動的,表裏一致的,不帶任何痕跡。因此,有功力的詩多是樸素、自然、單純的,深邃的情愫寓於平凡的可觸的意象之中。沒有紛亂的色彩,沒有離奇的詞藻的堆砌,沒有聰明的技巧的顯示。一味追求詞彙本身顯出的“力度”與“強度”,以達到獨特性的效果,常常是作者對所寫的對象沒有吃透且缺乏信心(誠心)的表現。

關於流派

既然承認不同的藝術風格與流派的存在是合理的正常的,就應當承認其各自的獨特性(沒有獨特性還能有流派嗎?),甚至進一步承認不同的文學流派具有排他的傾向。

盡管各流派在藝術手法上也互相吸收補充,但這吸收與補充是為了滋長它的特點。如果完全融合,流派就消失了。

如果不承認這些,文學創造的空間就必然是狹窄的、單調的、荒涼的,而且不可能不斷地拓展文學的新領域。

常常聽到人講:社會主義時期的文學流派隻能是反映一種思潮的大同小異的姿態,如果存在另一種,隻能是資產階級的文學思潮。這是把文學思潮與政治思潮混為一談,不承認文學創作有自身的規律。當今的文學創作的空間與形態,應當越來越廣闊與多樣,因為沒有眾多的從形態到內涵的差異,文學領域就不會呈現出萬紫千紅的葳蕤景象。

不同流派的作者,他們的創作反映出他們對人生、社會、曆史以及藝術的美學觀,絕不僅隻表現為語言、形式上的那些表麵的差異。流派之間差異是深刻的,除去藝術手法的特色之外,是各自的內心生活、理想與人格的積極的表露。因此,形成一個公認的文學流派是不那麼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