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寶雞峽》
《寶雞峽》這部小書終於完成了。從1998年初到現在,用了足足4年時間。
1998年1月13日,我在陝西省水電局工作時的同事薛海俊來電話說,一些老水利工作者,想為寶雞峽引渭灌溉工程寫一本書,材料收集好了,自己寫不了,先找到一位年輕人寫,可他最近給調作領導同誌的秘書,忙得顧不上,於是想到了我,要找我商量。我說我也寫不了,並且雖然已經離休,七事八事,也沒閑著,恐怕也沒有足夠的時間來寫。可薛海俊等對這件事非常熱心,非常執著,不久就登門麵談,要我無論如何也得承擔下來。當時我想,寶雞峽在陝西是一項重要的大型水利工程,應該有一本書來記述它的建設過程,我在水利部門工作過,畢竟對水利有較濃厚的興趣和感情,況且又有這麼些老同事出麵請求,要說不同意,恐怕也說不過去,便答應試試看。隨即,薛海俊等就將一大堆資料送到我家。大半是從寶雞峽管理局借來的檔案,還有一些是從陝西省水利廳、陝西省水電設計院、陝西省檔案局和陝西日報等單位找到的,用盛蘋果的包裝箱裝著,大大小小,六個箱子。
其實,《寶雞峽》是個好題目。但要寫好,不容易。我當時已經想到,至少有三個難點,需要想法解決。寶雞峽是個好工程,可是它的建設時間,恰恰在“大躍進”和“文化大革命”這樣兩個非常特殊的時期,不可能不受到錯誤路線的嚴重影響;寶雞峽應該肯定,但修建寶雞峽的工作卻未必應該全部肯定,這樣一個關係必須在寫作中得到正確處理,此其一。其二,在陝西,人們都知道,曾經擔任省革命委員會主任和省委書記的李瑞山,對於水利建設有過重要的貢獻,然而由於恰好他是在“文化大革命”這樣一個“史無前例”的時候出任陝西主要領導職務的,他的言論和行動不能不帶著那個時代的烙印,對於他的評價至今也還有著某些不完全一致之處。寫寶雞峽,不能不寫到他,寫他就不能不包含有對他的評價,怎樣寫才能恰如其分,這也是一個難點。其三,關於寶雞峽,已經有了一些誌書,現在說要寫一部書,當然不應當隻是資料的堆積,不能夠以文件和內部資料的形式出現。要成為文學作品,卻又不是小說,要真實反映曆史,卻又不是誌書。
我雖然做過一段時間的水利工作,卻沒有參加寶雞峽引渭灌溉工程的建設,需要很好地了解、掌握、熟悉並消化大量很具體的材料,包括相關的人的材料,要有故事,有情節,有言談,有思想。
我估計,在檔案材料裏,在過去的文件、講話和報告裏,要找到這樣活生生的東西,恐怕也有困難。總之,雖說已經同意要寫這樣一本書了,雖說已經有了六箱子資料,我心裏還是沒有多少底,沒有多少把握。
從1998年3月初起,我便盡可能抽出時間,閱讀有關寶雞峽的資料,並作摘錄,到1999年6月21日,將有關資料摘錄完畢,並打印成冊,共202麵,約20萬字。我是用電腦寫作的,用針式打印機打印了4個小時。閱讀、摘錄資料,足足一年有半。粗略估算,翻閱至少兩千萬字的檔案資料。若是一天摘錄10零零字,即須翻閱10萬字的資料;摘錄20萬字,大體是20零天的工作量。這還隻是做了基礎性的工作。在這個過程中,我逐漸覺悟到,承擔這樣一個寫作題目,實在是不自量力。我雖然已經年過花甲,總覺得身體還好,還應該做些事情,由於對文學的愛好,又總想多少寫點什麼,卻沒有好好考慮,既要盡力,又須量力。寫作,還是以自己有經曆,有感受,有積累的題材為宜,再做大量調查研究,恐怕是對自己的精力和能力估計偏高了。這時候,我曾多次後悔不應該盲目上馬,多次想過打退堂鼓;然而,既然我已經從老同事、老朋友手裏拿來了那麼多的資料,既然我已經為此而付出了一年多的努力,我又怎麼能反悔和打退堂鼓呢?陝西人有句話說:碌碡曳到半路裏了,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我於是不斷調整自己的情緒,不斷就寶雞峽的寫作原則和全書的大綱進行反複思考,準備著進入下一步的寫作工作。
這時候,我所思考的最大的問題是:用什麼樣的原則來處理有關寶雞峽寫作中遇到的難題?雖說“文化大革命”結束已經20多年,雖說早在1981年,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即在《關於建國以來若幹曆史問題的決議》中對於包括“大躍進”和“文化大革命”作出了鮮明分析,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的人已經認識到那時確實是犯了嚴重錯誤並造成巨大損失;然而至今仍然有相當一些人持有自己的見解,認定那時候的許多東西甚至主要東西還是要充分肯定的。而關於此類題材的文學作品,先前我們見到的,則更是充滿了激情的歌頌,高度的評價,幾乎沒有任何關於消極麵的反映和論述,似乎那時的那個工程竟是在沒有遇到一絲一毫幹擾的情形下勝利完成的,似乎無論“大躍進”或者“文化大革命”,對於那時的那個工程都不曾產生過一絲一毫的影響。就是作為誌書的東西,在反映這樣的工程時,也幾乎完全不提及屬於反麵的消極的情況。《關於建國以來若幹曆史問題的決議》指出,在1957年到1966年的10年中,“黨的工作在指導方針上有過嚴重失誤,經曆了曲折的發展過程”,指出“一九六六年五月到一九七六年十月的文化大革命,使黨、國家和人民遭到建國以來最嚴重的挫折和損失”,但是,從一些作品和書籍中看,我們在這些時間段中進行的重大建設,卻並沒有經曆過什麼曲折的發展過程,並沒有遭到什麼挫折和損失。人們的認識竟然如此滯後。現在我要寫確實算得上巨大成功的工程——寶雞峽引渭灌溉工程了,是不是還要隻寫成功的一麵,而絕口不提確實有過的失誤、曲折、和損失呢?我個人認為,不應當重複先前的在反映曆史事實時的這一類作法。首先,這樣寫,不符合曆史的本來麵目;其次,這樣寫,便不能得出正確的有益的經驗教訓。並且,如實地反映曆史的真實,對於像寶雞峽引渭灌溉工程這樣的成績卓著的水利建設項目來說,絕對不會影響到它的全麵公正的評價。相反,隻有如實地反映曆史的真實,才能使人明白成績得來的不易,因而更加珍惜這樣的勞動成果。在與一些同誌探討寫作方法時,我的這個觀點也得到了明確的認同。我於是確定下來,《寶雞峽》一書的寫作原則是:夾敘夾議,實話實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