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祖先是蒙古族,蒙古人不願定居的野生野長的遊牧習性,與我的夢遊似乎又有著某種血緣和宿命的關係。我的老祖先能征善戰,過著逐水草而居的流動的生涯。他們總騎在馬上向遠方奔跑,搜索著獵物。我的這種不願意被安置在一個指定的地方或小圈子裏的難以馴服的性格,可能有民族傳統的基因。因而我的詩總在躁動,總在奔跑,總想遊牧到水草豐美的遠方。但是命運卻使我不幸成為一個在圍場中被捕獵的活物。我隻能從困厄的命運中衝出去才有生路。這複雜的生命體驗引發我沉人一個個惡夢和幻想之中,我已不可能成為一個健全的人,很難清醒過來。我隻能用傷疤去感覺世界,以祖先的習性去遊牧遠方,這對我已是一種無法擺脫的求生和自衛的方式。甚至可以說,沒有傷疤和痛苦,還有夢遊中望見的那一束雪亮的光芒,也就沒有我的詩,這當然是一種悲劇。
我有過單純的幸福的童年,也有過短暫的明朗的青春世界。現在我的人和詩在世界上已是一塊無法愈合的傷疤。在大千世界中,我渺小得如一粒遊動的塵埃,但它是一粒蘊含著巨大痛苦的塵埃。也許從傷疤深處,才能讀到曆史的真實和隱秘的語言。我多麼希望每一個人都話得完美,沒有悲痛,沒有災難,沒有傷疤,為此,我情願消滅了我的這些傷殘的詩。我和我的詩頑強地活著,絕不是僅僅為了咀嚼痛苦,更不是為了對曆史進行報複,我的詩隻是讓曆史從災難中走出來。
我不是一個做學問的人,雖然古今中外的詩和其他經典,包括後現代主義也讀了很多,但我算不上是純正的文化人。我熱愛我國古代的詩人屈原、李白、杜甫;也熱愛當前中國成長起來的年輕詩人的詩;我也被惠特曼、狄金森、羅伯特,勃萊,以及布羅斯基等的詩深深感動;從青年時代我就熱愛歌德、普希金、萊蒙托夫、泰戈爾、哈代、葉芝、電爾克,帕斯捷爾納克等的不朽的詩篇。我可以舉出上百個詩人來。他們像群星照耀著我漫長而坎坷的人生旅途。
人們談論我的詩,最初總是歸人現實主義的大類,後來覺得不合適,說我有超現實主義的情調,還帶著某些象征主義的色彩,後來又覺得我這個人太野,拒絕定型,無法規範我。是的,我不屬於任何美學的“主義”,不在什麼圈子裏。
我不是依賴文化知識和理論導向寫詩,我娃以生命的體驗和對人生感悟構思詩的。我的人和詩始終不成熟,不優雅.不規範。我的詩都是夢遊中望見的一個個美妙的遠景和一閃…閃的亮光,我和詩總在不歇地向遠景奔跑,從不徘徊和停頓,直到像汗血馬那樣耗盡了汗血而死。死後升天堂或人地獄,變神或變鬼,想都不去想。這也可以說就是我這個人和我的詩的性格吧!
謝謝!
1996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