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人,真鬥起來,沒有給對方留餘地。但既然現在不是時也勢也、生死相搏,那他們又沒有對罵對打的心情了。
他們之間的恨,沒有深到要對麵廝打的程度;他們之間的愛,更沒有到那種程度。像是冰川兩端的兩盞燈,或許在合適的時候,也能夠將燈光互相投映,但起風了,把他們身上的冰棱抹下來,往對方射去。他們也沒辦法。傷了對方的是這場厲風、是他們身上長的冰棱,不是他們自己,不能怪他們。風止了,他們的燈光也滅了,默默彼此對視而已,足下是無底的冰壑。
天空中欲行不行一抹雲,那麼淡。蝶笑花低側著臉,道:“對不住。”
冰雪酥融。雲劍歎了口氣,道:“如今,也不用說這些了。”
蝶笑花伸出手,輕輕拉起雲劍的手。
雲劍覺得他比以前又瘦損了。那隻手,怎麼可以這麼輕呢?孩子都比他有力氣些。他輕得似一隻蝶翼,一抹雲影,落在這裏,隻是意思意思而已,沒有與任何人角力的資本。
與其說雲劍是被他拉起來,不如說雲劍是怕紮掐得稍許用力些,破碎了他這抹虛影,不得不主動跟著他走。
蝶笑花道:“交給你了。”
雲劍投以一個疑問的眼神。
蝶笑花白了他一眼:“休裝蒜!你知道我此來是把她交給你的。”
雲劍不知道。他順著蝶笑花的眼神望出去。
窗外仍然沒有人。花徑空空的。新栽的花樹在枝葉間篩下今年最後一份燦然秋陽。
雲劍道:“唱個曲罷,要開心些的,又不能太俗了。”
蝶笑花道:“不唱。”
“瞧,瞧!”雲劍埋怨,“求著人呢,還鬧別扭。”
“不是鬧別扭。”蝶笑花道。
雲劍看著他,吃了一驚:“嗓子壞了?”
這是雲劍能想到的唯一解釋了。
聽蝶笑花說話的聲音,不像壞了嗓子。但唱歌、唱戲的嗓子跟說話的嗓子是不一樣的。有的人平常說話嘶啞,唱起來倒不錯;還有人平常說話好聽,唱起歌來卻尖利刺耳、荒腔走板。像蝶笑花這樣說唱俱佳的,萬裏挑一。雲劍不知道他唱歌的嗓子怎樣了,倒替他捏一把汗。不管兩人是友是敵、有何恩怨,看他這副好嗓子毀了……就像看到稀世珍寶無謂的毀損,總難免有憾。
這時候雲劍突然很希望,自己已經九五之尊、君臨天下,擁有至少的權力,不怕蝶笑花任何傷害和反抗,就有底氣、有能力,把蝶笑花鎖在金籠裏,延著他的命,不管他開不開心,讓他唱歌給自己聽。
那樣的權力的魔力……還真是讓人心向往之哪!
雲劍勉強自己收心。
他不是不想往上爬,但他不希望被**衝昏了頭腦。所謂成功人士,指的不是瘋狂斂財、頤指氣勢,轉眼被人砍下來;而指的是步步為營坐上寶座後,仍然穿著布袍給人看,聲稱:“坐在我的位置上也不容易啊!要居安思危!”然後人家很欽佩的三呼英明。
保持清醒的頭腦很重要,盡管這麼做很困難。
譬如眼前這個磨人的小妖精,不但不肯唱,而且連為什麼不肯唱都不肯說,扭著身子道:“你要是解人,何況我解釋。你既不解,我又何必解釋?”
叫人真想捏著他脖子把他丟進金籠中,叫他什麼屁話都別說,隻揀拿手的細細唱來哪!
偏偏“人”這個動物,就是難纏,不像一枚傳國玉璽,拿在誰的手裏都一樣的使。這個人就是不開心、那個人就是不釋懷,發揮不出主觀能動性來,你奈他何?
連小夏侯對個尤五,都無可奈何。你讓雲劍對蝶笑花有什麼辦法?
都像謝二老爺似的倒好了!該哄時也會哄哄,完了還是哄不上,他就拉下臉子來,人家對他歡笑,他就滿意了。這歡笑是否強顏,他是不管的,或許根本就看不出分別來。
小夏侯都看得出這分別。強顏的歡笑如沒發好的麵團,那酸苦揮之不去。小夏侯是不要吃的。何況雲劍?
雲劍正在那兒牙根發癢、無計可施的時候,一直側麵朝著窗外的蝶笑花,眼前一亮。
他眼睛亮起來之前,雲劍一直以為他重心是放在室內、他對麵正說話的雲劍身上,窗外隻不過是他順帶注意著的方向。而他眼睛亮起來之後,雲劍才發現那兒是他的整個宇宙,其餘都是可有可無的附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