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 梨花滿目雪(1 / 2)

兩人拾階而上,走了約有兩刻鍾,山徑越來越窄,鋪路的石子間長著簇簇野草,絆足牽袍,七王爺氣喘了,步伐也變重,居然還伸手攙周孔目,其實是自己壓在了周孔目肩上。周孔目不得不提議:“王爺不如再叫影衛?”

七王爺搖了搖頭。

又走約一盞茶的時間,一個平台呈現在麵前,山徑看來到了盡頭,再往後,連長野草的山徑都沒有了,山勢更陡,樹木藤蘿間能見到極窄的泥徑,大約隻有樵夫才攀得上去。七王爺的目的地,隻在平台這裏。

這是山勢凹進去形成的一小塊平地,以前有人鋪過石板,現在都淹沒在雜草中了,隻能於草間看到一些石板的影子,頗為粗糙,應是鄉間人自己打的,不是官製。

小樹的樹枝斜伸在平台的路口,七王爺彎了腰,就打算鑽,周孔目歎口氣,舉手替他把樹枝撥到旁邊,鑽過去,但見眼前一樹梨花如雪。

梨花樹下,竟有一個很小的房子,小得僅可容膝,以形狀建式看,倒似乎是一座祠堂。

堂門倒也有個香爐,一抱寬,圓圓可愛,泥土替代了香灰,裏頭的野草生長得蓬蓬勃勃,竟然還開著花。那花嫣紅,隻有指甲大,好像有個血做的精靈在這裏哭過,流下的眼淚。

小祠堂門上一塊窄窄的雜木牌子,上麵苔跡斑駁,上麵三個字還勉強認得清:梨花祠。

為了這棵梨樹而立的祠嗎?也許梨樹的精靈曾顯過什麼奇跡,冶好了誰的病什麼的,病人就給它立祠,後來它又不靈了,所以香火就絕跡了?

周孔目從半傾壞的門看進去。門太低了,看不清,隱約可見裏麵兩座塑像,都穿著士子的袍子。為什麼是兩座,而且是士子呢?

七王爺在爐前立了一立,半側身,目光從梨樹上離開,轉過身正對著祠門,但也沒有進去,反而蹲下來,雙手抱著膝。

周孔目忍不住也在他旁邊蹲下來。

兩個人,像蹲在村頭的孩童,一起向門裏看進去。

從這個角度可以看到祠裏麵兩座塑像的全身,是兩個年青人,塑匠的手藝不怎麼樣,兩人神情都呆板,但還是可以看出,他在極力表現這兩人的纖弱與俊秀。

祠門破得像一隻怪獸怒氣衝衝張大的嘴,這兩人安在裏頭,特別的怪異不協調。

“講個故事給你聽。”七王爺道。

周孔目就聽。

“從前有兩個人,在一個書院讀書,感情很好,結為兄弟。後來其中一個要回家了,跟另一個說,家裏有個妹妹,可以許配給他。”七王爺說。

這個故事的開頭,很像戲文裏,那雙蝴蝶的故事嗎?十八相送,英台弟是男扮女裝,許的妹妹就是她自己。可是她父親又把她許配給了別人。他們兩人不能成婚,很傷心,都死了,變成了蝴蝶。

眾人耳熟能詳的故事了,為什麼七王爺在這裏提起,而且喉頭哽咽,竟然說不下去?

七王爺看了周孔目一眼,那意思是:“你想到什麼了?”

周孔目小心道:“王爺說的是不是,那個笨哥哥沒有發現義弟其實是女孩兒扮的,去提親太晚了,以至於錯過……姻緣?”

他把後頭的字又吞下去了。是七王爺臉上現出的悲傷太有感染力?周孔目覺得自己心裏也堵堵的,有哪裏很不舒服。

風搖得木葉嗚咽,周孔目蹲在七王爺身邊,看著陳舊粗陋的雙人塑像在破祠堂陰影裏,模糊得也一副哀傷的樣子。

七王爺終於道:“不是的。”

周孔目等著。

“他們,”七王爺指著這一對塑像,“他們都是男人。”

看起來確實是。

“他們在學中結為兄弟,學弟說好把妹妹許配給學兄,學兄很高興,那妹妹生得真美,跟學弟長得也像,蘭心蕙質,樣樣都好,但成親之後,學兄才發現,不對的。再美再好、再相像,不是那個人,就不對。原來他要的是那個人。這發現太荒謬了,他說不出口,但他對妻子也實在隻能冷淡了。他妻子不知自己做錯什麼,傷心委屈,學弟知道了,替妹妹出頭,來質問學兄。學兄被逼得說了實話,學弟吃驚而且生氣,而且不體諒,但是後來……”

“嗯?”周孔目擰起眉毛。總不可能是學弟回心轉意,跟學兄雙宿雙飛,把那妹妹拋到一邊了吧?有情人終成眷屬到這種程度,就太荒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