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風吟蝴蝶門(2 / 2)

這裙裾通向水中央的一隻“宮燈”。

屋內最明麗的燈光,也就是從那宮燈中透出來。

它有八麵,冰裂紋、亞字紋、龜背紋、萬字紋、步步錦,每一麵格紋都玲瓏剔透,捧出格心圖案,八仙過海、麒麟踏雲、天馬追風、歲寒四友,每幅都活靈活現。可惜格後都蒙著芙蓉薄紙,影影綽綽,叫人看不清燈裏的情形。

雲劍就是踏著纖豔欲死的曲橋,進入燈門時,已經隻餘一件褻衣。

——對了,這“燈”倒是有門。

步步錦麒麟踏雲的那扇格子,麒麟腳下踏空了,原來是給雲劍留的一線門。

雲劍進去,就把腳上的鞋子都踢了,赤著一雙足,踩在地毯上。

“燈”裏原來是一座小小的閣子,燒著小小的一團爐火。整個閣子地麵,都滿鋪裁絨毯,緋地,葡灰團花的外邊、駝色蔓草的中邊、毯心織如意天華圖。

雲劍濕腳踏上幹燥柔軟的裁絨毯,舒適得簡直要“唔”一聲。至少價值千金的毯子,可就被他老實不客氣的踩濕了。

閣裏的人兒懶洋洋道:“你專能糟蹋東西。”

與其說是埋怨,不如說是一個嗬欠。像遲遲春日,陽光那麼暖,花那麼香,花粉抖下來玷汙了潔白的蓮花瓣,花下的石鰱吐了個泡泡,就是這麼樣的嗬欠。

他的模樣兒也比平常在人前時還懶些,俯在爐前,像是被烘得一絲力氣也沒了。天空一樣碧藍而輕薄的紗袍披在他身上,映得他麵頰肌膚更如處子般皎好。他的眉毛很清、眼波很倦、睫毛很長。

這是蝶笑花。

兩個小少女,隻比小童子大一點點而已,梳著雙丫髻,戴著香噴噴的桂花,吃吃笑著閃出來,偷看一眼謝雲劍俊秀的臉,很羞澀的垂下眼睛,看到褻衣下的線條,就更羞澀了,眼睛不知道往哪裏放,吃吃笑得更大聲,互相你羞我一指頭、你擰我一下,扭著擰著竟然還有空騰出手來服侍雲劍脫了最後一件褻衣,捧著衣物彎著腰溜了,隻餘桂花的香味、還有她們笑的餘音,還在暖閣裏回蕩。

雲劍再次舉步,不是向著爐子,而是向著爐邊一個盆子。

那盆子一人高、一人寬,瓷製,從踵至沿,顏色由白漸進至天青,造型似餐桌上請客用的擱大菜的盆子。

這盆底也像有的擱大菜的盆子底下一樣,置了炭火,可以將盆中菜品保溫。

隻不過,這個大盆子裏麵雖然也滿滿盛了湯,但湯裏熬的不是魚翅、幹貝,而是白芷、江離——都是沐浴用的香草。

湯也不燙,最多比皮膚燙一點點,正好讓人躺進去“哦呼!”一聲,絕不會對人造成任何實質性傷害,隻會把人泡得紅通通的,像一隻心滿意足的大蝦。

這是一鍋上好的洗澡水。雲劍沉入水中,“哦呼”了一聲。世上再沒有比淋了一場大雨之後泡個熱熱的香湯更美的了!

一定有所要求的話,倒是可以錦上添花一把。

“蝶兒,”雲劍喚道,“給我推拿。”

“我不是蝶兒。”蝶笑花唇邊逸出一抹不知是何滋味的笑容,“我隻是個笑話。”

雲劍掉過目光,凝視他片刻:“不,你是一出折子戲。”

他像一出折子戲,不想管來路、不想管去路,所有的美麗、哀豔、甚或是倦怠,都隻凝縮在眼前短短一幕,沒有明天。

他動人得,像是根本沒有明天。

他在雲劍的視線裏笑了。笑得這樣豔、又這樣懨。他終於站起來,姿勢也是懨懨的,似一株才抽出新芽、就已不堪盛大春光負荷的垂柳,每邁出一步,腰肢兒都是軟盈盈的。

袍子落在地上,露出裏頭衣裳,是遍地金鴉青百花衣,現實中根本沒人穿,是很難壓得住的顏色。而他甚至根本沒想過要壓,隻那麼隨隨便便一站,秋風都要為他醉了。

他走到雲劍盆邊,胳膊肘支在盆上。剛剛那小少女之一,又奔了回來,手裏捧著一隻萬壽回文金盞,仍然笑成一團,步子都要邁不穩似的,把金盞往蝶笑花足邊一放,咬著嘴忍住笑聲,回身又逃了。

蝶笑花伸出尖尖的食指,向小少女的背影指了一指:“你啊——”小少女不聽,他也沒脾氣,自己彎腰撈起金盞,遞給雲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