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得山,那正常的接待應酬,自不必說。唐靜軒照著雲劍給的版本,把責任全攬到自己身上的同時,替他和雲蕙都洗白,確證雙方都無逾禮處。謝老太太覺得這孩子也不失為一個好孩子,就是跟謝府的姑娘沒緣份……唉,那也強求不得的!
碧玉來致歉道,天熱,老人家體乏。唐靜軒忙自責讓老太太操勞了。雙方又客氣一番,明珠與碧玉攙著老太太回去。老太太叫雲柯好好陪陪唐公子。
雲柯倒是願意陪,但謝雲劍在唐靜軒的眼裏都有缺點,何況雲柯?簡直的言語粗俗麵目可憎。話不投機半句多。好在雲柯倒是能吹一口好笛子,有人笑說謝五公子要是有天吃不上飯,但靠這管笛子也不會餓死的。於是雲柯就在窗下蹺起腳,以清竹管款待了唐靜軒一番。唐靜軒謝座更衣,暫往外頭來,想著,任務完了,想個借口就可以告辭了。隻可惜又無由頭與那林姑娘略略……唉,略怎麼樣呢?原是不該想的。想了就失禮了。
唐靜軒嗒然,前麵卻有兩個小廝行來,抬的那是——淨桶?!
唐公子哪見得這種穢物,避過一邊。小廝們卻嘟嘟囔囔說閑話,倒是那林姑娘又拉了。
又……拉了!
唐靜軒如五雷轟頂。
他心目中的人兒,那是藐姑射之仙人,肌膚如冰雪,綽約如處子,餐風飲露……總之的隻應天上有,哪裏食人間煙火。
居然拉……這個啥……居然還著小廝抬出來,被抬這個的小廝口舌嚼念。
當然是人都有內急、是人難免滑腸。深閨裏的桶子,仆婦掮到外頭來也不過給幹粗活的人處理。道理是這麼個道理……但是被唐公子撞見就不行啊!
唐公子飲的茶,都是女兒茶,清淨女兒素手采擷的,又或者佛茶,妙潔僧人誦經而取。若說是什麼猥瑣男呲著痰花兒撒著臭腳丫摘來的,若叫唐公子看見,就算之後洗淨了,唐公子也絕不要了!你說矯情?廢話!錦城唐長孫公子不矯情,還有誰更矯情!
總之唐靜軒對傳說中“林姑娘”的傾慕,一秒種之內被毀得一幹二淨,不想著他自己也要更衣的——就是解手方便的——隻想著趕緊躲開,找個什麼清淨景色,洗洗眼,洗洗心。
他也不知自己行了哪一條路,前麵聽到女孩子的嬌囀鶯聲。
為免又毀了哪位女孩子的閨譽,唐靜軒在花後先躲一躲。
但聽薔薇花架下,有操本地鄉音的女孩子道:“姑娘,剛才是五公子吹笛子呢罷?”
錦城本地人居多。本地人當然都會說本地話。但城裏的話,跟鄉郊的話,略有區別。尤其是大富大貴如唐家、謝家,子孫說的多是官話,連本城的方言都不太用了。唐靜軒估著這必是個丫頭。
丫頭稱呼的姑娘,自然便是謝家哪位小姐了。
唐靜軒覺得躲在花後也不妥,還是走開的好。
但聽嬌俏的一聲“嗯”。簡直不算一個字,隻是鼻腔裏微出個聲音,卻如此的動聽。不知是哪一位小姐?
丫頭又道:“姑娘,五公子吹得不對。”
唐靜軒奇了,這倒要聽聽看,一個丫頭怎麼批評起公子來,卻能說出個道理不?
小姐果然也問:“你這丫頭也大膽了!卻說說哪裏不好?”
丫頭道:“先前祭織女娘娘,姑娘說先要清淨一顆心,不然祭品縱然擺對了,娘娘也不要享的。老爺總怪五公子不好好讀書。今兒五公子也不讀書,倒吹起笛子來。時候錯了,吹得再好,也不對了。姑娘說婢子可有道理?”
唐靜軒暗道:妙啊!
先前笛曲果然動聽,但因為是雲柯吹出來的,唐靜軒就不愛聽下去。這丫頭竟也曉得“正人而設”的大道理!定是主子教的好了。倒是哪一位小姐呢?
小姐道:“你也不對了。”
丫頭不懂:“哪裏不對?”
唐靜軒與丫頭一起候教。
小姐道:“風不語,竹無罪。奏者有錯,風度竹音卻錯在哪裏呢?我們在這裏,風恰好在、竹也恰好在,有人讓風竹織成宮商,正好流過我們的耳朵,也是緣份。非要說個對錯,這份心豈不是已經偏了自然大道嗎?”
唐靜軒心頭一澈:著啊!這份見解,真有禪味了!到底是哪位小姐,有此妙見?
他支著耳朵,那邊一時卻又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