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電梯,江成遠遠就看到了坐在座位上的許子淩。電梯口的服務生遞上濕巾,示意江成擦手。江成胡亂擦了一下,隨口問了一句A6座的位置,就向著那個方向走過去。許子淩的背影很漂亮,可能不像是很多寫字樓裏的上班族一樣天天坐在電腦前麵工作,所以許子淩坐著的時候上半身很挺拔,沒有一點點駝背。她的頭發也很長,不像平素見她的那樣是簡單地紮起來,今天的她把頭發放了下來,像一匹黑色的緞子輕柔地搭在肩膀上,還有幾縷頭發不聽話地滑落到麵前,她正專心地攪動著杯中的液體,沒有注意到江成已經過來了。江成走近才發現,許子淩穿了一襲無袖的湖綠色的裙子,裙擺恰到好處的長度和淡色的裙子把她修長的腿和白皙的胳膊襯得越發得修長和白皙。江成走到她身邊,突然有一種很想撩一下她長發的想法,因為這個女孩,總是給人一種看不透的感覺。突然一個激靈,責怪自己不知道在亂想什麼。
江成在許子淩對麵坐下來,想著心事的許子淩終於抬起頭,微微一笑。平素並不化妝的許子淩今天化了一點淡淡的妝,顯得臉色十分紅潤,嘴唇上一抹淡淡的亮色讓她的沉靜中又帶了一點俏皮的感覺,她的眼睛很大,本來長又密的睫毛塗了一點睫毛膏,上翹的睫毛讓那雙含著滿滿笑意的眼睛無比動人,這樣的女孩,不笑的時候是個冰美人,笑起來的時候給人的感覺又完全不一樣了吧。
許子淩開口了:今天晚上,江隊長還是遲了十分鍾呀。江成滿臉歉意:實在對不起,在門口看了一下這個餐廳,覺得很漂亮,有點入迷。許子淩眼睛亮晶晶的,問:真的嗎?要不要跟你說說這個建築物的來曆?江成來了興趣:許小姐對這個還有研究?許子淩沒有接話,問:江隊長知不知道洛神賦和洛神賦圖的故事?江成點點頭:這個我聽說過,《洛神賦》應該是曹植的作品吧,而《洛神賦圖》的作者顧愷之應該是根據《洛神賦》的基本故事而畫的。許子淩讚賞地點點頭:不錯不錯。接著輕輕說著: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遊龍,榮曜秋菊,華茂春鬆。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穠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禦。吟完這一段,突然說:洛神,真的很美。
江成點點頭,問:為什麼跟我說這個?許子淩搖搖頭,神色黯淡:傳聞中,曹植心中的洛神其實是他的嫂子文昭甄皇後,礙於禮節,不能相愛而已。究其原因,都是愛上不該愛的人。江成不知道怎麼回答,說:你是研究曆史的人,怎麼會突然這樣想?許子淩笑了一下:曆史本身就很沉重,我們隻能從文物當中去推測,結合史實,但是誰說書中記載的史實就一定是真實的曆史呢?你說對不對,江隊長?江成不置可否。許子淩歪著頭盯了他一會,說:你是有心事嗎?江隊長?江成沒有心思去問她是怎麼看出來的,作為一個警察,他之前忽略的東西現在慢慢穿成一條線,浮現出來,可是他卻下不了狠心去做一些事。他一直告訴自己不可能是真的,不可能是真的,但是證據都擺在眼前了,還有什麼不能去相信的?去掉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即使再不可能,那也是真相,範慶舒以前很喜歡跟自己說這句話,這是他的偶像說的話,他一直當做座右銘。
江成的喉結上下翻動,然後無奈地點點頭,苦笑了一下,說:我最信任的下屬騙了我,當然也怪我自己,之前忽略了一條重要的線索,我雖然知道他騙我的原因是什麼,但是我不能原諒他做的事,我覺得無論無論如何,他應該對的起心中的真相,而不是把真相拖進越來越無法解決的地步,更讓我覺得無法理解的是,另外一個人,她是真相的關鍵,為什麼要選擇去保護這兩個混蛋而傷了自己?她明明可以直接把事情說出來的,唉……
江成用一句長長的歎氣結束了自己的話語。
許子淩沒有回答他,卻開始岔開話題說:我們去研究曆史的時候,去看那些史書的記載,總是發現,曆史比我們想象的要更美好,你說為什麼呢?江成搖搖頭:不知道。許子淩笑了,很甜,說:是因為人們記載的時候美化了它,江隊,真相和曆史總是殘酷的,要讓人們接受它,並不容易,而有些人,希望我們接受不管是曆史還是真相的時候可以更容易,或者說是更願意去接受。所以他麼幫我們去麵對那些殘酷的東西,而讓我們盡量看到美好的那一麵,這樣的話,他們會心安。所以,你明白了嗎?
她的眼睛真漂亮,這是江成心裏的想法,他雖然明白這些道理,但是他同樣明白一件事,他是一個警察,麵對殘酷的真相不僅是他的權利,更是他不可推辭的義務。他本來不想說,卻還是艱難地說出了口:可是,這是我的義務。
許子淩沒有再勸說他,麵前的這個男人從骨子裏透露出來的倔強沒有辦法去打敗,不過堅強那麼久,不知道這個男人會不會累。江成吃東西的速度很快,一份海鮮焗飯被他風卷殘雲地吃掉了,可能是平時工作養成的習慣吧。許子淩有點想笑,但是隻是看著他吃完卻並沒有發表任何看法。等江成吃完了,抬起頭,發現許子淩笑意盈盈地望著他。江成抱歉地說:對不起,工作中養成的習慣,讓許小姐笑話了。許子淩搖搖頭,仍然笑得很歡:沒事,要不要我再幫你叫一份?江成搖搖頭:夠了。現在他的心裏更關心的是躺在醫院裏的那個傻姑娘,他也迫不及待地想問問那兩個混小子,把事情問清楚。
吃完飯江成準備結賬的時候,卻被服務生告知許子淩已經把錢付過了。江成有點不好意思,又不知道怎麼說,揉了揉頭發,把自己本來就有點淩亂的頭發揉得更加淩亂,許子淩見狀笑了:這樣的話,我下次可以要求你再請我吃一次飯。江成隻能點點頭。許子淩說:今晚吃飯就看你心神不寧的樣子,你去解決你的事情吧。江成點點頭,低聲說了一句謝謝。
正準備轉頭,許子淩叫住江成,說:這個建築物的來曆其實我還沒有說完呢,這樣吧,給你留個好奇的種子,下次見麵的時候我再告訴你。江成回想了一下,確實剛才關於洛冰湖餐廳許子淩隻是說到《洛神賦》和《洛神賦圖》,並沒有提及跟洛冰湖餐廳的其他事情。江成點點頭說:好,那下次我請你,地點隨便你定。
許子淩笑著擺擺手。站在玻璃橋上,看著江成離開的背影,心裏突然有點失落的感覺。等他走遠了,回頭看著流光璀璨的洛冰湖餐廳,淡淡說一句:秘密,還有保持的必要嗎?
醫院,錢欣住的病房。躺在床上的女孩閉著雙眼,窗外的醫院路燈燈光一點都不刺眼,淡淡的黃色反而給人很舒服的感覺。女孩子翻個身,換了另外一個睡姿,繼續安靜地睡著。她蹙著眉頭,卻並不影響她的美麗。放在童話故事裏,就像是睡美人。
門輕輕地被推開,一個人影在病床邊坐了下來。也許是因為職業敏感,躺在床上的女孩子立即睜開眼睛。看到來人,她“啊”了一下,卻被那個人的大手捂住嘴巴,人影在錢欣耳邊說了一些什麼,很快就離開了,剩下錢欣渾身止不住地發抖……
江成在錢欣的床邊坐下來,手裏拿著一個洗好的蘋果。看到錢欣睜開大眼睛,歉意地笑笑:對不起,是不是吵醒你了?錢欣搖搖頭:沒有吵醒,我本來就沒睡著,對了江隊,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嗎?接著調皮地笑笑:不會找我來讓我幫你解剖吧?我現在可是病號,也走不了的。
江成的眼色很複雜,有不舍,有憐惜,還有無奈。他把蘋果遞給錢欣,決定還是單刀直入,於是說:錢欣,林廣和小陳的事你知道多久了?錢欣有點驚訝,想了想,還是說:江隊,對不起。不該瞞你。江成歎口氣:傻丫頭,你瞞的不是我,是真相,現在已經死了三個人了,而且案子已經牽扯到我們自己的夥伴了,你是法醫,不能感情用事。你要做的就是讓真相盡快地被知道,再殘忍,再血淋淋那都是真相,我們是警察,有義務去麵對這些東西!
錢欣低著頭,不敢反駁他,因為他說的都在理。但是,錢欣不僅僅是為了保護林廣和小陳,同樣也是為了保護江成。江成看著錢欣的眼睛,說了下去:一開始我並沒有覺得奇怪,但是我一直想不通的是,到底是什麼能讓一個心理素質那麼強的警察嚇成這樣,他跟秦琴談過戀愛,即使是我們在秦家看到秦琴的屍體,那麼大的刺激之下,他也是很好地履行了一個警察的職責。我不能相信這個男人是因為冷血,所以看到曾經的戀人的屍體穿著婚紗橫在自己麵前的時候不為所動,我更願意相信他是因為職責在身。一直到林廣在局裏被監視居住我都沒有懷疑任何事情,可是今天因為你受傷了,我去林廣的房間時候發現一點點亮晶晶的粉末,還有桌腳的血跡,那些粉末和幹掉的血跡我讓別的法醫幫我檢測過了,粉末是鏡子的碎末,那些血跡我本來以為會是你的,但是沒想到是林廣的。林廣的房間本來就是局裏為了防止嫌疑犯自殺而特別設計的,我們當時也是為了防範他出現傷人和自傷的行為才讓他住那兒,他的房間怎麼可能會有鏡子?隻有一個解釋,在他攻擊你的時候,你為了保護自己,於是把你隨身攜帶的小鏡子打碎,防止他傷害你。而那些血跡都已經幹掉好幾天了,況且你使用了碎掉的鏡子,不大可能再用桌腳去打他。所以最合理的說法就是,那個桌腳上的血跡是別人使用桌腳打擊他造成的。除了小陳,誰能有這麼多的機會去做這件事?而且今天早上你跟我提到說林廣的頭部有淤血,我一開始就才想是硬物打擊形成的,後來才確定是小陳做的這件事。你身上的傷,我確實沒想到是你自己劃出來的,因為你跟我說的過程中,你提到了你的傷口碰到了牆,可是整個牆麵都很幹淨,確實沒有血跡,所以我隻能想到是你自己回到辦公室劃的。在整個事件中,我隻有一點不明白,他和林廣這麼多年的好友關係,他怎麼能下得去手?
錢欣側躺在床上,眼淚一滴滴滲進床單中。她不斷地擦,不斷的流,可是眼淚總是流不盡。江成伸出手,想幫她擦一下,可是又覺得不妥,所以尷尬地停在半空,又快速地縮了回來。錢欣看著江成說:江隊,其實……林廣得病已經很久了……
江成很震驚地“啊”了一聲,但是卻很耐心地聽錢欣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