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笑道:“你不知道原故:他與別人不同,自幼因老太太疼愛,原係同姊妹們一處嬌養慣了的。若姊妹們有日不理他,他倒還安靜些,縱然他沒趣,不過出了二門,背地裏拿著他兩個小幺兒出氣,咕唧一會子就完了。若這一日姊妹們和他多說一句話,他心裏一樂,便生出多少事來。所以囑咐你別睬他。他嘴裏一時甜言蜜語,一時有天無日,一時又瘋瘋傻傻,隻休信他。”

黛玉一一答應了,垂頭吃茶,想起那個說話天真的少年心下膈應,如今才知道他那些天真自大是哪來的,如何他生出事情來竟是姐妹們的錯,反到他是個清白無辜的,既然怕姐妹們鬧他,為何不讓他出去住,既讓他和姐妹們一起住,又總自己心裏提防著,這是什麼道理。

一時賈母傳飯,眾人吃飯,黛玉見他家飲食、禮儀都不同,少不得胡亂跟從著。飯畢說了幾句話,王夫人便引了李紈鳳姐下去了,賈母又在這和黛玉閑話。正說著,忽隻聽外麵一陣腳步響,丫鬟進來笑道:“寶玉來了!”

黛玉心下正疑惑,已進來了一位年輕的公子:頭上戴著束發嵌寶紫金冠,齊眉勒著二龍搶珠金抹額,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袍子,掛著各樣佩飾及一方美玉,花團錦簇竟比小姑娘還豔麗幾分,長得麵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麵如桃瓣,目若秋波。雖怒時而若笑,即嗔視而有情。黛玉一見,便吃一大驚,心下想道:“好生奇怪,倒象在那裏見過一般。”心中忽又湧上一股莫名的情緒,似有些懷念又似有些無奈。

寶玉想賈母請過安,又回去見過王夫人,再回來時已經換過家常輕軟便裝,還是顏色豔麗,襯得人越發陰柔嫵媚。賈母因笑道:“外客未見,就脫了衣裳,還不去見你妹妹!”寶玉早已看見多了一個一身素雅的姊妹,便料定是林姑媽之女,忙來作揖。廝見畢歸坐,細看形容,真是山川靈秀盡鍾此一人,喜得眉開眼笑,挨著黛玉道:“這個妹妹我見過。”

黛玉不悅他的舉止輕佻,往賈母身邊挪了挪,賈母已笑道:“又來胡說。”寶玉道:“真的,雖然未曾見過他,然我看著麵善,心裏就算是舊相識。”又問黛玉名字表字,黛玉道“無字”,寶玉笑道:“我送妹妹一妙字,莫若‘顰顰’二字極妙。”探春笑他杜撰,寶玉卻笑說除《四書》外,杜撰的太多,偏隻我是杜撰不成?言談間無疑把古今所有書都不放在眼中。

黛玉正色道:“父親原說要在我及笄時賜字,因此二哥哥的好意妹妹竟是不能領了。”

寶玉一盆冷水澆下來,失落道:“妹妹竟也拘泥這些俗禮,‘顰顰’二字何等精妙,妹妹用它又何妨,想來姑父也不會怪的。”

黛玉秀眉輕顰,眼神如無痕秋水,淡淡道:“原來二哥哥竟是可以不遵從父命的。”

寶玉臉一黑,不再答言,賈母忙笑摟了他道:“剛來就慪你妹妹,你妹妹身子弱,你可不許牛了她。”

寶玉氣來地快去的也快,複又鼓舞起來:“妹妹可也有玉沒有?”眾人不解,黛玉卻知道他再說自己的玉,因答道:“我沒有那個。想來那玉是一件罕物,豈能人人有的。”寶玉聽了,登時發作起癡狂病來,摘下那玉,就狠命摔去,罵道:“什麼罕物,連人之高低不擇,還說通靈不通靈呢!我也不要這勞什子了!”嚇的眾人一擁爭去拾玉。賈母急的摟了寶玉安慰,

黛玉遠遠坐在燈光下,過於明亮的燈光把滿屋的珠華錦繡映出一片光影,模糊了眼前人們的麵容。隻見當地眾星捧月似的忙亂,心中一片冷然。好個寶玉,自己剛來就如此做派,竟是把自己置在何地了。

賈母哄了半晌,寶玉方又把玉戴上,寶釵雍容笑道:“寶兄弟也是憨的,你這麼鬧讓林妹妹心裏怎麼過得去,再者讓姨媽知道豈不擔心。”

寶玉果見黛玉麵色微寒,不過見她如此反增加了幾分不食人間煙火的清韻,不覺有些癡。黛玉看了不著痕跡輕哼了一聲,轉身挽住寶釵道:“到底是寶姐姐貼心。”寶釵勾起嘴角,越發笑得端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