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見賈敏氣色好了些,心裏也高興起來,淡淡的笑容浮上白玉的臉頰,靜靜依偎在母親懷裏體味著這份暖暖的溫情。

不到中午林如海就匆匆從衙裏回來,看賈敏披著米白豹紋鑲邊翻毛鬥篷坐在窗子前,忙道:“敏兒今天好些了嗎,怎麼在窗子前呆著,著了風怎麼好。”

賈敏微微一笑,蒼白的臉上浮起一絲紅暈,像是籠罩著一層虛幻的煙靄,清清淡淡的紅,林如海心裏一跳,微覺不祥,就聽賈敏笑道:“沒事的,總不動動身子都生鏽了,我今天覺得好多了。很久沒和相公和玉兒一起吃飯了,咱們今天一起吃罷”

林如海見她消瘦得弱不勝衣,心裏一酸,強笑道:“好。”

林家向來簡樸,桌上的飯都是些清淡的江南小菜,賈敏胃口很好,不時給黛玉和林如海夾幾口菜。一家人竟是好久沒這麼快樂的在一起了。

吃過飯林如海總覺得不安,也沒去衙門,在家裏好好陪著妻子女兒。賈敏細細撫著黛玉柔順的頭發道:“相公,咱們的玉兒可瘦了不少,得趕緊好好養養,小小年紀這身子可不是鬧著玩的。”

黛玉先笑道:“娘親,玉兒很好啊,不過如果娘親好了玉兒一定會更壯壯的,到時候咱們娘倆都白白胖胖的多好。”

賈敏輕輕歎了口氣,凝視著女兒秀美的麵龐好久才說:“玉兒生得這麼好又這麼懂事倒讓娘親不放心呢。”看黛玉表情茫然,林如海輕笑道:“別人這麼說行,唯敏兒是不可以的,敏兒不是就一生和順美滿嗎?”

賈敏笑而不答,咳了幾下對林如海道:“相公,我現在最放不下就是你和玉兒了,你們可一定要好好的。敏兒這一輩子能遇到相公,生下玉兒,便是有些微遺憾也知足了。這世上又有哪個女子能像我這麼幸福呢。”

林如海越發覺得這些言語不妥,想要說什麼卻聽賈敏繼續道:“所以我這一輩子真的沒什麼遺憾的了。隻玉兒這麼小,尚不知人間醜惡疾苦,我真怕她被欺負了去。若我真的去了,相公一定好好撫養她,別讓她受了委屈。尤其我那個娘家,不到迫不得已還是少讓她去吧,便是我的娘親雖然疼我,到了關鍵時候也會舍棄我呢。”說話間已經咳了好幾次。

林如海目光裏透出悲哀來,強自鎮定道:“敏兒說什麼呢,不過小小風寒,很快就會好了。我還等著和你看咱們女兒嫁人生子呢。等咱們都老了就回蘇州去,每天坐在紫藤搖椅上曬曬午後的陽光,看看雲卷雲舒,或是逗逗外孫,多好。”

賈敏臉上浮現出向往之色,嘴角噙著如春雪般虛幻的笑容:“會有那麼一天的,就算我不在了,也會在天上陪著你看著你。我不去喝那孟婆湯,一直等著你。我們也不去輪回,不要來生,這人生雖美卻還是有太多的無可奈何,我也想自私一回,我們隻這麼在天地間自由飛翔,看朝雲暮雪,滄海桑田,可好不好?”

林如海說不出話來,隻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著賈敏,生怕她會忽然間消失不見了。黛玉雖然年紀小可聰慧異常,也大約聽懂了娘親的話,看著娘親紅得不正常的臉色也害怕起來,使勁窩進賈敏懷裏,汲取這娘親身上的溫暖。

三個人又說了幾句話,賈敏似累了,便合上眼睛休息。

似乎過了很久很久,王嬤嬤走進來,見一家三口依偎在一起,林如海目光凝視著賈敏卻似乎沒有焦距一般,黛玉也靠在娘親懷裏半合著眼不說話,忙走過去看,發覺自家主母嘴角含笑,麵容慘淡,心立刻提了起來。看父女倆都沒反應,隻得乍著膽子上前,悄悄用手探了探,眼睛立時放大,淚水湧了出來,顫聲跪倒道:“老爺,小姐,夫人已經、已經去了。”

林如海眉毛動了動,輕聲道:“王嬤嬤,小聲些,敏兒睡了。這些天敏兒總是咳醒,睡不好覺,今天好不容易才睡著的。”

王嬤嬤淚如雨下:“老爺,夫人已經去了,您節哀啊,還有小姐呢。”

黛玉剛才被嬤嬤一說已經驚住了,這才發覺母親已經冰冷了,她從未經過生死,卻在書上看見過,知道“去了”就再也不會見了,從此之後,天上人間都不會再有娘親的身影了,一時如墜冰窖,竟是暈了過去。

王嬤嬤手忙腳亂叫來下人收拾。林如海看下人們忙亂著,默默出神,神色茫然,他的敏兒剛才還言笑宴宴,怎麼會去了呢。想著想著,心如刀攪一般,嗓子一陣發癢吐出一口血來。管家下人都嚇得要命,夫人去了,小姐病了,這老爺再有個三長兩短這家豈不散了,於是都跪下來勸林如海保重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