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歐亞文明視野中戰國秦漢時期的中國西南(1)(1 / 3)

中國西南地區,古稱梁州,見於《尚書?禹貢》:“華陽、黑水惟梁州”,東漢應劭《地理風俗傳》解釋道:“西方金剛之氣強梁,故名梁州。”晉常璩《華陽國誌》之華陽,即本《禹貢》,因西南位於華山之南,大體包括今四川、雲南、貴州三省,重慶市、甘南、陝南以至湖北部分地區(劉琳:《華陽國誌校注》,頁16,成都:巴蜀書社,1984年。)。

在曆史上,人們對這一地區有一種習慣性的印象,即為蠻夷之地,交通閉塞,文化落後。唐宋時期的文人墨客留下了大量描寫“蜀道難”的詩作(參見馬強《唐宋詩所反映的蜀道曆史地理》,《文博》1994年2期。),其中最著名的莫過於李白《蜀道難》:“噫籲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然而這樣的印象是否符合曆史的真實?中國西南地區的古代文化真是在一個完全封閉的環境中生存、發展嗎?古代的文明記憶許多已消逝於曆史的長河,文獻無征,我們可以憑借的手段非常有限,隻有通過考古學的物證,去拚湊曆史的碎片,去逐漸揭開塵封已久的曆史麵紗。所幸的是,20世紀以來的中國考古學田野實踐,為我們積累了豐富的材料,使我們今天有可能對傳統的認識提出挑戰。

根據近年來的考古發現並結合文獻資料的相關記載,我們試將古代中國西南的曆史置於一個更大的空間範圍來加以考察,從而從歐亞文明的整體視野去勾勒西南地區與周邊地區交通、交流的發展軌跡,初步分析這種交流的曆史背景,提出一些新的認識。

一西南地區對外交流的階段性特征

從中國地理學的角度考察,中國西南地區是一個獨特的單元。具體來講,其西部為橫斷山脈地區,即沿青藏高原東南緣的西藏東部和四川、雲南西部一帶,山脈、河流均呈南北走向,形成聞名於世的高山峽穀地帶;北部以東西向的、被稱為“中國南北分水嶺”的秦嶺為界,與八百裏秦川互為南北;東北部的大巴山係將西南與中原阻隔,東麵的巫山、沅水、烏江等重重障礙,削弱了其與東鄰江漢平原等的聯係;南麵與中南半島接壤。這樣一個相對封閉的地理單元,地跨中國地勢的一、二兩級階梯,境內河流縱橫,地形多樣,孕育出複雜多樣的民族及文化。

戰國秦漢時期,西南地區屬於“南夷”和“西夷”的範疇(有關南夷和西夷的劃分,可參見童恩正《古代的巴蜀》,頁86-105,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79年。),統稱為“西南夷”。這一塊區域的民族成分十分複雜,由《史記?西南夷列傳》的記載可見一斑:“西南夷君長以什數,夜郎最大;其西靡莫之屬以什數,滇最大;自滇以北君長以什數,邛都最大:此皆椎結,耕田,有邑聚。其外西自同師以東,北至楪榆,名為巂、昆明,皆編發,隨畜遷徙,毋常處,毋君長,地方可數千裏。自巂以東北,君長以什數,徙、笮都最大;自笮以東北,君長以什數,冉駹最大。其俗或土著,或移徙,在蜀之西。自冉駹以東北,君長以什數,白馬最大,皆氐類也。此皆巴蜀西南外蠻夷也。”太史公的描述,給了我們今天認識古代西南民族一個基本的體係。童恩正先生即根據這段描述,將巴蜀之外的西南夷劃分為滇、夜郎、邛都、昆明、徙、笮都、冉駹七大係統(童恩正:《近年來中國西南民族地區戰國秦漢時代的考古發現及其研究》,《考古學報》1980年4期。)。公元前四世紀末,秦滅巴蜀,巴蜀地區率先開始了與中原文化融合的過程,至遲在西漢中期以前,巴蜀文化與中原文化的融合過程已經基本完成,在中原人士的心目中,已不把巴蜀地區視為徼外蠻夷,但在此之前,巴蜀仍應屬西南夷的範疇(直至秦滅巴蜀之際,時人仍視巴蜀為“異類”,如《戰國策?秦策》稱蜀國為“西僻之國,而戎狄之長也”,《華陽國誌》“以張若為蜀國守,戎伯尚強,乃移秦民萬家實之”等,類似的例子尚有不少,茲不一一列舉。)。除巴蜀之外西南夷中最大的夜郎的活動年代,關於其下限略有爭議,如有人認為應為西漢成帝河平年間,以金城司馬陳立任牂牁太守、斬夜郎王興及其妻父翁指與兒子邪務為標誌(王海平:《關於夜郎考古的幾個問題》,《貴州文史叢刊》1987年3期。),亦有人認為應為西漢武帝建元六年(前135),以唐蒙入夜郎、漢置犍為郡為標誌(席克定:《從考古材料探尋夜郎》,《貴州文史叢刊》1993年3期。)。從考古學的角度考察,大體在西漢中期以後,夜郎已經融入漢文化,應是沒有問題的。滇的情況亦大體相近,漢武帝元封二年(前109),漢兵擊滅滇國東北之勞浸、靡莫部落,“以兵臨滇”,滇降漢為臣,漢置益州郡,但仍賜滇王王印,允其“複長其民”,到西漢後期,隨著漢人移民的大量進入,郡縣製不斷鞏固,滇國也就離銷聲匿跡不遠了。至少到西漢晚期,盡管在一些較為偏遠的地區仍有土著勢力存在,但隨著境內主要民族漢化過程的基本完成,西南地區已大體納入到中央統一政權的勢力範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