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意外(1)(1 / 3)

白色的雲團上方那一層蒼穹仿佛是一隻巨大的熱氣球,由明亮如金輪的太陽燃燒熱量驅動著向上輕盈升起,吊得高高的。天地變得更廣闊,人們看得更遠了,連遠山上的樹、石都清清楚楚。繚繞的霧氣化盡,再沒有任何的東西能將眼睛與美景隔開。紅腳白羽的鳥雀一群一群地從一個地方飛往另一個地方,從山川河泊、城樓行人上空飛過,悠然自得。

陳小滿就在這樣一幅畫卷中向後招手。

“珠珠,你快一點。電影就要開始了。”

一個如麵粉捏出來的小女孩虛弱地邁著步,吃力地叉腰追趕陳小滿。

“跟你……說過多少回了,別……別叫我珠珠,你老念……錯別字。”女孩氣喘說。

“誰念錯別字啦?”陳小滿隻好攙著嬌嫩的小女孩,“我知道那個字念‘姝’,但我怎麼能念出口?我能喊你‘姝姝’嗎?差著輩分呢。”

小女孩撲哧笑了,說:“就要你喊,你不喊我告訴你媽去。”

“那也不行,”陳小滿一甩手,“哦,你喊我表哥,我喊你‘叔叔’?你占我便宜了。”

“小氣鬼。”小女孩一雙淘氣的眼睛上下搜索著陳小滿的頭腳,“表哥,你今天這身衣服真逗,我媽上次送你的那套禮服幹嗎不穿?那麼漂亮的衣裳,我要是男的,要讓我媽給我買一套,天天穿在身上。”

“你不懂別亂說,我陪你看電影用得著穿禮服嗎?你是公主呀?我這樣有什麼不好,算對得起你啦。”

“哼。”小女孩低聲念叨,“醜死人了。”

“你說什麼?”

“我說,你今天穿得確實很漂亮。”

“嘿嘿,算你知錯能改。”

“漂亮,”小女孩說,“像隻企鵝似的。”

“你不說些好聽的?我可是陪你看電影,侍候你的。你媽又不給錢,又不管飯。我連個傭人都不如,你還對我冷言冷語。”

“哦,我說錯了還不行,親愛的表哥?其實呀,企鵝是難聽了點,應該說得更好聽點才對。”

“對了。”

“漂亮的企鵝。”

“氣死我了,我不幹了。好不容易脫離了一個常樂,又來了一個‘叔叔’,你們倆簡直就是我的克星,我沒一天好日子過,你還笑?”

“表哥,你剛才叫我什麼?”

“‘姝姝’呀。”

“哎,這樣才對嘛。”

“又被占便宜了。你等著,我不讓你媽把你這破名字改了,我就不行陳。”

哭喪著臉的陳小滿和大聲歡笑的小女孩姝姝轉眼間就來到了洛可可電影院門口。

“你在這裏等著,我去買票。別亂跑。”

陳小滿拐過一個牆角,消失在一片紅楓林中。

“外麵真好,不用學那些亂七八糟的算術,也不用對著爸爸請回來的凶婆子。真希望天天都能出來看電影。”小女孩姝姝目送遠去的陳小滿,嘴裏念叨著寬心的話。呆呆地在原地等了兩分鍾,她就失去了耐性,被電影院牆上的大幅海報吸引過去。

“呀,這裙子真好看。”海報上的女主角的裝扮是14、15世紀法國貴族大家閨秀的典型。大得誇張的蓮蓬裙,哥特式的希南帽,手握金或銀的酒樽,極盡奢華之能事,難怪把未諳世事的小姑娘給迷住了。電影院把一天之內放映的電影的海報全部貼在牆壁上,互相接連,真似一條瑰麗繽紛的藝術畫廊。小女孩姝姝看得目不暇接,一幅接一幅地看下去,蹦蹦跳跳地遠離了陳小滿叮囑過的位置。她隻顧盯著牆上的海報,不知欣賞完了多少幅,不留神被一團軟軟的東西絆倒。

“哎呀。”姝姝摸到了膝蓋上血紅的一塊破皮,忍不住滾下淚來。她氣憤地蹬了絆倒她的物事一腳,突然發現那個東西動了動。她止住哭,擦一擦朦朧的淚眼,湊近那團黑乎乎的東西看。

一張枯朽的的樹皮似的老臉驀地露了出來,幹裂的嘴發出聲音:“小姑娘,你好呀。”

電影院另一端的陳小滿忽然聽到一聲尖嘯。他聽著像是姝姝在叫喊。喊聲細利無比,已經聽不出音色。與其說是發自人的嗓子,不如用瓷器刮在玻璃上來形容更貼切些。陳小滿循聲奔去,發現了癱坐在地上的姝姝正驚慌失措地瞅著一個破落的乞丐。

“發生什麼事了?”陳小滿扶表妹起來。小女孩顫了一顫,嘴裏發出噝噝的抽氣聲。陳小滿立刻發現她腿上的傷處。

“是不是你幹的?”陳小滿盛怒之下逼近乞丐。那乞丐倒是鎮定,不卑不亢地注視眼前這一對兄妹,甚至麵帶慈笑。

姝姝悄悄地拉陳小滿的衣服,說:“是我自己摔了一跤,他……他的樣子真嚇人。我們還是回家吧,好嗎?”

“長這副醜樣子出來嚇人,害人不淺。”陳小滿等了乞丐一眼,對姝姝說,“把我的話當耳旁風,這下子吃苦頭了吧。一點不懂事,就這一小會,你也呆不住,萬一出了什麼事怎麼辦?你媽非打死我不可。走吧。疼嗎?”

“疼死啦。”姝姝帶著哭腔說。

“好,我不說你了。來,我背你。”陳小滿不情願地蹲下。

“小夥子,莫走。”乞丐突然發話。

“幹什麼?”陳小滿被掃了興致,也不免有些氣惱,“想討打是怎麼著?”

“莫生氣,莫生氣。”乞丐說,“我有一句話要問問你。你說我害人不淺,何出此言呐?”

“你嚇著我的妹妹了。因為你,她感到了恐懼,盡管隻是一時的恐懼,但是已經夠了。她極有可能在今天晚上的睡夢中再次見到你這副尊容,從而導致一個噩夢的發生。她年紀小,依弗洛伊德的說法,在童年時期的不好遭遇可能會變成她一生的陰影。那樣的話你的罪過就大了,不是害人不淺是什麼?這樣解釋你聽不聽得懂?本來我已經打算不跟你計較,現在我改主意了,你必須道歉,向她道歉。”

“走吧。”姝姝小聲嘀咕。

“不行。道歉。”陳小滿不依不饒。

“說得好。有理有據有氣勢,連弗洛伊德都搬出來了。那你知道我是誰嗎?”乞丐居然還笑。

“我管你是誰,道歉!”

“你倘若知道我是誰,隻怕不敢接受我的道歉嘍。”

“好大的口氣!你要敢說你是弗洛伊德他們家親戚,我就允許你不用道歉。”

“真是聰明的孩子。你是怎麼猜出來的?”

“什麼?”

“我是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遠房叔叔——賓沙•弗洛伊德。看呀,看我琥珀色的眼睛,這可是弗洛伊德家族的特征。”

“瘋子!你恐怕連德語都不會說吧。”

乞丐突然大笑起來:“哈哈哈,笑死我了,德語算什麼東西?看看這個。”

一本殘破泛黃的紙簿出現在乞丐枯槁的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