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哭完了，那你該聽我說了。”章嘉力說完，轉頭看著小文。
此刻的文衝雙腳搭在茶幾上，雙肘拄著膝蓋，雙手抓著頭發按著自己的腦袋一言不發。本來長的就比較瘦弱黝黑的小文，此刻還頂著濃重的黑眼圈，之前幾天，眼淚應該也沒怎麼斷過，因此眼睛還腫得鼓鼓的，在黑暗的燈光下，他就像一具在實驗室裏被這麼了幾個月、死後還被製成木乃伊的可憐的猴子。
“我知道，從我進幫開始，你小文一直就不願意聽我章嘉力的說教，從來都不吃這套，但今天我還得跟你說道說道。我說我的，你聽不聽的進去，是你的事，成吧？”
“……有煙麼？”小文沒反對也沒讚同，突然倒是問了一句這個。
章嘉力摸了摸風衣裏懷的口袋，掏出了兩根雪茄和一個打火機：“沒帶煙，這玩意可以吧。”
小文看了，直接夾在手指間往嘴裏送去準備叼著。
“你等會兒……你還真不客氣。阿根廷貨，不如古巴的好但是也不錯。本來我給我自己準備的，真是便宜你了。拿來。”說著，章嘉力搶過小文手裏的雪茄，從衣服口袋裏又掏出雪茄鉗，見了雪茄的頭，把打火機和雪茄一並遞給小文。
“別過肺，過肺的話一口能過去。”
“事兒真多。”小文把雪茄叼在嘴裏，慢慢地點著了，猛吸了一口，吐出煙圈的時候，整個人差點沒暈過去。
章嘉力拿過了打火機，點著了雪茄，吞進去一點煙，馬上又吐了出來，他想了想，接著說道：“我現在問你幾個問題，你如實告訴我，你心裏的真實想法。”
“放吧，別墨跡。”
看著小文一副頹廢樣子，對於他言語裏的輕蔑，章嘉力也沒在意，往嘴裏丟了塊橄欖之後，章嘉力問道：“你是真心喜歡那個叫娜娜的女孩，對吧？”
“廢話麼？”
小文斜著眼睛看著章嘉力，閉著眼睛，皺著眉頭，半刻後才從嘴裏擠出三個字：“我愛她……”
“那好，那個娜娜那天閉眼睛之前，說的話的意思，是她接近你的真正目的，其實是為了找機會殺孟總，對吧？”
“……嗯。”小文眯著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酒杯裏的冰塊發呆。
“既然你愛這個女孩，那麼這個女孩她的目的又是為了殺孟總，那我問你，你會去殺孟總麼？”
文衝瞬間睜開了眼睛，死死地盯著章嘉力，急促地喘息著，然後他眨了眨眼睛，平複了自己的呼吸，緩緩地問道：“大力，你啥意思？”
“你別誤會，我不是慫恿你幹什麼，也不是慫恿你說什麼。我今天過來找你，是因為你的小兄弟信得過我。今天我跟你說的這些話就在這屋裏，出了這屋我不會跟別人提一個字。”
“……不會。”文衝想了想，冷靜地說道。
章嘉力點點頭：“嗯，我猜對了。我沒記錯，你最開始是自己出來混，也算是被夏哥歸攏了之後加入的‘榮晨’，但是加入咱們榮晨之後，你的日子比以前過了好得很多。夏哥和孟總對你也很好，讓你和你的弟兄們在當初一起從街頭混出來的團夥裏成了過的最風光的一夥——這些話，我記得每次你喝多了跟人滿嘴跑火車的時候，總跟別人念叨。”
“對，榮哥和夏哥當年確實給我收拾慘了；但後來我入夥了之後，他倆對我也算是不薄。我老爹前兩年坐換腎手術的時候，我家裏缺錢，那時候孟總他們也剛把陸海天他們那夥人消滅咯，正是什麼地方都需要錢的時候，手頭也很緊……但就那樣，榮哥還親自跑到我家裏，親手把十萬塊錢現金塞到我老爹手裏……”
“嗯。那我接著問你，所以，你這幾天一直廢在這個屋裏，不吃東西、隻喝酒，叫了倆姑娘也不跟人上床、就是往人身上蹭一堆眼淚和大鼻涕，還讓人倆姑娘沒日沒夜的唱歌，是因為你心裏難受。但你心裏難受的真正原因，其實是因為那天那姑娘說的那些話，讓你心裏不舒服是吧？”
小文低下了頭，再抬起頭的時候，看著章嘉力，滿臉淚水：
“我特媽的接受不了你知道嗎！我對她那麼好！她特麼的居然跟別人亂搞！還是跟我在一起處對象的時候！……我之前還問她說我是不是她的唯一，她一臉單純的告訴我說是！我特麼真信了！我特麼真相信了你知道嗎！她之前身邊不老少男生，她之前那些花花事兒也不老少，隨便去哪我都能聽到，但我在意嗎？……不是我矯情，我文衝是啥人我也知道，我自己遇到她之前，也特麼花著呢……撬人老婆、找人一起幹過別人對象、給人女朋友灌醉、下藥的事情我特麼也確實沒少幹！一晚上一起玩三四個女孩兒的髒事兒我也沒少幹！但是大力，你知道麼，我遇到她以後我真收斂了！我真收斂了啊！我認真對她的時候，我眼裏沒別人隻有她！你知道嗎？我還曾經想過娶她……但她怎麼能背著我跟別人搞不說，還他嗎的利用我！而且她一開始可能都沒把我放在心裏你知道嗎？她就是利用我！利用了我的心！利用了我的感情！你說她怎麼能這樣！我就算再無恥、就算是再壞，我的心也是肉長的啊！嗎的……”
文衝一邊流著眼淚，一邊嚎啕著。說完這一切，他猛地踹了一腳茶幾。他終於爆發了，聽著這些話，不管小文說的是真話還是有誇張的地方，也不管當初他和那個娜娜在一起的時候，他到底有沒有二心，章嘉力也多少有點為之所動。
等小文哭了一陣後，章嘉力才開口說道：“其實你應該為她高興的。”
“嗯？”小文抽啜著，用手心抹了抹眼淚，看著章嘉力。
“你仔細想想，難道不是麼？”
“別打啞謎……我沒心思猜你說的話啥意思。”
大力舉杯喝了口酒，娓娓而言：“小娜這姑娘，從小的時候，一直是父母嗬護成長的。結果在小學的時候，在一個女生、或者說在一個孩子心理世界最純粹的時候，見到了人生中最殘忍的畫麵：謀殺、女幹屍、搶劫，而且被害人還是自己的父母。在見過了最黑暗的畫麵的那一刻，她的人生就變了：於是，人類在她眼裏都是行屍走肉、都是畜生；她應該覺得她自己也是，因為隻有這樣，她才能保護自己。因此，她的世界裏再也沒有情感、人世間任何的美好，都成了謊言。所以她才會遊戲人間，她才會徘徊在你和其他男人中間——與其說，她利用了你的感情，倒不如說，在她的世界裏，根本沒有感情而言。你說，我說的對麼？”
小文不住地搓了搓腦門，沒肯定也沒反對。
章嘉力喝了口酒，接著說道：“我為什麼說你應該為她高興，是因為，她確實沒了感情，但是她還有理想。”
“這個理想，就是想殺掉我的老大孟鑫榮孟總？”
“沒錯。”章嘉力說道，“從表麵上看，她確實，攻敗身死，事實也是這樣；但如果從另一個角度看，她已經成功了。”
“為什麼這麼說？孟總現在還好好的……”
“你聽我說：我問你，如果現在角度換一下，你是小娜，就算是你有槍有刀，你勾引了孟總手下裏麵比較得力的一個馬仔，也勾引了與孟總對立幫派的裏麵的比較得力的馬仔，但是如果讓你直接去殺孟總，你的把握有多少？”
“我……我不知道。”
“不是你不知道，這個條件很清楚，我想整個盛興城的人也不會沒有看不出來的：就算是兩方都有關係，能做到的也最多是通過美人計、反間計和各種信息的透露、各種挑唆，來給兩夥勢力製造摩擦、衝突，甚至是大規模的火並而已；但是如果目的很明確，我就是要殺孟總，可能性幾乎等於零：孟鑫榮的弟兄們對他都很忠誠，而孟鑫榮現在在盛興黑白兩道、政商各界都有了一定的身份和影響力，公安局的人都沒辦法輕易調查、抓捕，黑*道的人也自然沒辦法做什麼；而且但看‘榮晨’內部，幾乎每一個有名有號的都不是吃素的，而且孟總身邊也有男男女女各種保鏢，更不用提，孟總的行蹤向來都是十分隱秘、見首不見尾；外人接近不是件容易事情，想近身刺殺，就更不容易了——我說的這些，小娜未必沒有想到。”
“那她還去殺孟總？這就是你說的‘成功’。”
“對。對於她來說，現在的結果，她已經成功了。在這世界上，有一種成功，叫做‘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她應該知道，孟總肯定死不了，而她一定會死，但即便如此，她也要出現在孟總麵前，哪怕殺不了孟總，哪怕自己的槍還沒打響，哪怕隻是在孟總麵前把槍抬起來比劃一下，她也成功了——因為她給了自己一個交代，她也給了她父母一個交代。人一輩子，活著，不就是為了對得起自己麼？”
小文囁嚅著嘴唇，拿過了酒瓶，給自己又倒了一杯酒，仰頭一飲而盡，然後他睜開眼睛，看著章嘉力說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她已經算是一種‘得道’，一種‘涅槃’唄，是不？”
“沒錯。道教說的‘得道’、佛教說的‘涅槃’，其實就是心理學裏麵所說的‘自我實現’。她滿足了自己的精神需求，實現了自我理想。而且你覺得你被她利用，倒不如說她的這種理想，是通過你得以實現的，所以我才說你應該為她感到高興。”章嘉力看著小文的眼睛裏恢複了些許神采，不禁笑了笑：“你還知道‘得道’、‘涅槃’，看來你很有文化嘛！”
“嗬嗬……”小文苦笑，接著又歎了一口氣，抽著放在茶幾上的那根雪茄。
“這件事如果可以這麼看，每個人都會輕鬆很多。我猜，其實有那麼一刻，小娜應該算是真的對你動心過的吧？畢竟，女生們其實都是感情動物。”
小文一聽，也終於會心地笑了出來，給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給章嘉力也刀滿了，端起杯子跟章嘉力碰了碰杯：“嗬嗬，服了你了，還是讀書人厲害。大力，你這副嘴皮子真行。讓你出來混黑*社會真特麼屈才了，你應該去大學裏當教授。你比電視上那些教授靠譜多了。”
“你就別捧殺我了，草！……我也就會白話幾句而已。”章嘉力也端起杯子，跟小文的杯子碰了一下之後，仰頭喝了一大口：“……這酒真柔啊！你剛才說是RB酒？啥時候你這進RB酒了？”
“……咱們從‘錦漢宮’回來那天，大徐老大給我拿的。他說他爹當年幹的事情比較抱歉，讓我代小娜接受他替他爹的道歉的。”
“這關係真亂……”章嘉力又端起酒瓶，端詳著上麵的商標：“MutoYama……‘武藤山’？”
“可不是亂麼……誰能想到呢，每天睡在我身邊、在我身子底下快活的，竟然跟咱們老大有這麼大的仇。盛興城還真是特麼的小。”小文感歎道。
“嗬嗬，行啊，看來你是緩過勁兒來了！都開始說起葷段子來了。”
“麻痹的！我不僅緩過勁兒來了，我還想問你呢！你這多少年不來我這一次，看不起我是怎的？”小文突然來了興致，對著章嘉力喝道：“我說大力，你是嫌我這髒還是嫌我這的姑娘們盤兒不靚啊？或者說你看不起我唄？我記得你下麵可以啊，你說你一天天幹啥，一個小妞都不沾？不行，今天必須得讓你跟我這兒的姑娘跟你來一p！”一說起來這個，章嘉力又是一臉嫌棄：“你算了吧，我怕得病。”
“得什麼病！我定期讓我幹娘帶她們去體檢去，一點毛病都沒有。”小文說道，“就這麼定了，我得叫倆厲害的姑娘，今天不把你腰整散架子了，我就不是你兄弟。”
“不是，你有勁沒勁？”章嘉力苦笑道，“你一天天的總惦記著讓我找雞幹嘛？你是不是有同性戀傾向、看上我了？”
“我這是感謝你啊，章教授，我感謝你帶我走出黑暗！再說了，我就有同性戀怎麼了？我就看上你怎麼了？嗎的，給你好你不知道要，我這出台費多少你知道麼？免費的逼給你草你不草，得了便宜還賣乖。”
“我是真心用不著，你自個留著吧……”章嘉力看著實在搪塞不住了，才開口說道：“今天上午我剛把小怡送回孟總那兒。”
“怎麼的，找到了？”
“嗯，找到了。前兩天在她同學家住著，昨天上我那住了一天。”
“哦……哈哈！原來是這麼回事啊！有人替你解決。”小文一聽，不禁笑了，“你別說啊，小怡的麵相加上身條，真是一輩子隻跟她同床就賽過跟一百個女人……”
其實在“榮晨”內部早就有傳聞了，有人說孟鑫榮的女兒孟佳怡跟章嘉力早就做過那事兒了，有人說還沒有，還有人說孟佳怡之前為章嘉力打過胎；當然也不知道這些傳聞是從何而來，但可以肯定的是，現在在榮晨內部普遍認為章嘉力和孟佳怡倆人早就生米煮成熟飯，孟鑫榮也因為這件事，才對章嘉力有很大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