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嘯春和羅夏至兩個人，坐在酒吧的角落裏。
這間叫做“星空”的酒吧在一家書店的旁邊，靠近市府路旁邊。這裏以前是一個很老的電影院。04年初電影院倒閉，在這之後這裏一直廢棄著，08年開始，有人把這裏買下來，原本是想拆掉了建個旅店，但是這裏原有的那種蘇聯式的陳舊裝潢很是把那個女老板徹底吸引，因此臨時改了主意在原有的基礎上翻修、承重加固之後，改建成一個酒吧，風格是蘇聯式加西歐式的，給人一種後現代的氣息，原來那些廢棄的電影膠片、影帶盤和放映機、甚至是電影幕布，都成了這家酒吧的裝飾品。這裏從下午兩點半就開著，一直開到半夜兩點鍾，下午提供茶飲料和咖啡，過了晚上七點才開始賣酒，一般也是在晚上七點之後，這裏的人越來越多。
羅嘯春在回國之前，就總看見國內的朋友在社交網站上發一些這個酒吧的介紹，心神往之。因此在這段時間裏，羅嘯春就來過這裏幾次，不過每次來隻點葡萄柚和檸檬混合薄荷糖漿做成的果汁，或者幹脆一大杯格瓦斯。因為從來不點酒，令人覺得奇怪，所以羅嘯春和這的女老板何蓴已經算是認識了。
“這是夏哥的黑方和冰塊，還有炸雞薯條配生西芹，”何蓴穿著一身旗袍，親自把東西給羅夏至端上來。
“夏哥，嗬嗬，沒想到你蓴姐也認識咱們夏哥。”羅嘯春敲著二郎腿，看著羅夏至說道。
“那是當然。我也沒想到羅先生跟夏哥也是朋友啊。”何蓴眼裏閃過一絲尷尬，隨即用笑聲掩飾著。
“他是我表弟。”羅嘯春冷冷地說。
何蓴也愣了一下，隨即把飲料和食物端了上來：“這是您的飲料，今天沒有格瓦斯了，所以還是果汁，老樣子。還有這是您的紅菜湯配蒜香麵包。我就不打擾您二位了，慢用。”
等何蓴撤帶著服務員撤了，羅嘯春才跟羅夏至說道：“你看看，你現在都這樣了，還用我跟家裏人說麼？全盛興城裏，有不認識你‘夏哥’的地方麼？”
羅嘯春特地把“夏哥”兩個字說的特別重，讓羅夏至不禁眉頭緊皺。羅夏至閉上眼睛，然後又毅然睜開眼，自己擰開了酒瓶，給自己倒滿了一杯，拿起杯子一飲而盡。如此反複，一共喝了足足三杯，酒瓶裏的酒已經少了一小半。
等到第四杯的時候，羅夏至的臉上已經開始泛紅，羅夏至喝了以後，然後放下了杯子。
“何必呢？”羅嘯春說道。
“我也不想啊，但是沒辦法，這就是我的命！”羅夏至說道。
“我說的是你何必空肚子喝酒。吃東西吧，邊吃邊聊。”說著，羅嘯春先伸手從羅夏至麵前的盤子裏，拿出一塊生西芹，放在自己的紅菜湯裏蘸了蘸，然後放進嘴裏嚼著。
羅夏至也拿了一塊雞柳，蘸了些蛋黃醬，放在嘴裏嚼著，接著狠狠地往下咽著。咽下了之後，羅夏至長籲了一口氣，緩緩說道：“我必須先喝點兒酒，這些話我才能說出口。其實，我一直想找人講講，但是周圍真的沒有人能聽我說這些話，跟家裏人講，他們肯定又都會嚇到。”羅夏至一邊說，一邊解開了黑色襯衫的最上麵的兩顆扣子。
“嗬，‘金鏈砸’！東北社會人標配啊，這就跟我們公司裏人人必備的工作卡一樣。”
羅夏至沒有理會羅嘯春的諷刺，繼續說道：“我大三那年從學校裏出來……或者說，從十年前我中考沒考好……再或者說，自打我出生，自打我從我家裏出生、我老爸是羅穎邇我老媽是瞿麗玲，我就注定了我得走上這條路。大哥，什麼都是注定的，你知道麼？”
“我不相信。”羅嘯春冷冷地看著羅夏至說道，“你在外麵打拚四年，我也是在外打拚的，一個人，幾乎無依無靠，在外打拚了十年。這十年來，給我的心得是，沒有什麼是注定的。”
“那是因為你是羅嘯春！”夏至抬起頭，低聲衝著羅嘯春吼了一聲，“你能聽我把話說完麼？”
羅嘯春舉起果汁，把習慣從杯子裏拔掉了以後，微微喝了一口。
羅夏至看著羅嘯春，繼續說道：
“可能你沒聽過這麼一件事吧？奶奶去世之前，老跟我念叨的這件事。這件事情讓我印象特別深刻，因為畢竟爺爺奶奶也都算是學術界的人物，我卻沒想到，他們倆也有迷信的一麵。當初特殊時期的時候，跟爺爺蹲一個牛棚裏的有一個研究考古的老先生，那個老先生當初總受欺負，也有跟他一起改造的時候沒少幫過他。後來****結束，那個老先生跟爺爺奶奶的交情一直很深，隻不過因為回到科考隊的原因很少見麵。後來等到你出生的時候，正好趕上那個老先生回盛興，你出生沒多久就來家裏做客。後來才知道，那老先生除了會考古，還懂一點周易占卜的東西，從那以後，每一個小輩出生的時候，老先生都會來家裏給咱們幾個算個命。等給冬冬算完命年，老先生也去世了。爺爺不知道為什麼，反正沒把小丫頭片子的和冬冬的算命簽留下，好像是說給燒了，留下的隻有你的和我的。那上麵就說，羅家老大大富大貴命，說你是經天緯地之才，享受的是陶朱公、呂不韋一樣的身份；你知道我的命理簽上寫的是什麼嗎？嗬嗬，總共六個字：‘瓦崗寨，梁山泊’。我啊，注定就得幹這個的。”
“全是瞎扯！Bull****！Fucking－bull****!”羅嘯春罵道，“我怎麼沒聽過這故事，這事情怎麼那麼像你編的呢？”
“編不編的不要緊，但有一件事你的承認，我的命是不是沒你的命好？”羅夏至有些憤怒又無奈，夾雜著埋怨地看著羅嘯春，“確切地說，我的命，根本是羅家小輩裏最差的。你嘯春，老爸是教授，老媽也是教授，完全繼承的爺爺奶奶的衣缽，無愧於‘書香門第’四個字；老三丫頭片子，老爸不用說了，堂堂的副市長，一地方大員，老媽雖然現在不怎麼工作了，小丫頭片子她姥爺也是大富之家，說白了她老媽一白富美，而且人現在藥廠還有股份，所以小丫頭片子也是一名門大小姐級別的；老四冬冬呢，雖說人爸媽離婚了，但是人爸有企業，在地方業界也算有一號的，全國排個名詞也是前100裏的，地產大亨啊！人老媽雖然不管那個家裏了，但是人也是電視台編導啊！怎麼說，也是說的出口的。可我呢？我羅家小二子，老爸呢，是，的確是一工程師，但那也是一個馬上就要倒閉的國企的工程師，老媽呢，是，是一演員，結果是一地方級別話劇團的演員……我也想想你們一樣啊，可是我怎麼辦？”
羅夏至說完，喝了一口酒，又猛地往嘴裏一口氣塞了十條薯條，一點一點地嚼著，然後猛地往下咽下去。
羅嘯春看著羅夏至，不再說話了。此時羅嘯春也想說一些什麼“貧賤不能移”、“貧窮不是墮落的借口”之類的話，但是羅嘯春心裏清楚，剛才那些話，是夏至從小就憋在心裏的話。是個時候，讓他徹底說出來。
一股腦咽完薯條之後，羅夏至又說道：
“對，中考那年，是賴我，我是欠打，鬼迷了心竅了，文綜考得一塌糊塗，語文寫作文的時候走神了，因此沒打完。第二年我又去複讀了一年，結果呢……真特麼尿性!趕上課改換教材了！別說最後一年學的東西完全換了，之前學過的跟後來那年的內容也不大一樣……沒辦法，這次雖然還行，但是仍舊上不了前三名重點的公費線，擇校線都不夠。老頭子當時連班都不上了，求爺爺告奶奶的去找關係，到處求情，最後讓我借讀了兩年，說好的兩年，最後還得回普通高中上高三。就在我高考那年，老媽他們劇團徹底散了，老爸的場子也開始有很大程度的入不敷出了……說起來還得謝謝你老爸，找了倆自己的學生幫我免費補課，也得謝謝三叔和四叔，從財務上資助我，要不然，我高三那年和大學頭一年，是沒法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