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賈寶玉本來自從臉燙傷了,不用再出門應酬,又正好迎春探春回了府,正想著可以在家裏恣意與姐妹相得,不料這日賈政把他叫過去,對著他一番提點教訓,不得不為了宮裏的大姐姐抄起經文來。好在他對元春一向敬愛,私心裏不願姐姐在那見不得人的地方受苦,抄寫佛經若能讓姐姐好過一些,總比讓他去背那些四書五經強,便也打起十二分精神來,仔細謄寫。
這廂賈環知道自己能留在林府少說好幾個月,心裏早就樂開了花。過了些時日,因著徒景之的正日子快到了,林家便闔府搬到西山去,好方便徒景之來回。林大人和徒老爺自然住在華棠院,餘下幾個孩子都放在承澤園。
這日林憶去找薛蟠辦事,黛玉和英蓮自在房裏閑話,賈環閑著無聊,在水榭邊一處樹蔭下自己用左手拿了根樹枝畫字玩兒。卻是賈環在林海那裏坦誠自己其實兩手都能寫字,趙姨娘雖四六不著,卻在性命攸關的事情上還算有點腦子,不敢讓賈環的能耐顯露出來,因此在賈府裏,賈環從來不曾用左手寫過字。林海自己並無什麼左手寫字為妖的想法,他前世隻知道善用左手的人腦子聰明而已,由是便道這回環兒既然要養右手的傷,倒正好練習左手的字了。
賈環正在認真寫畫之際,麵前攏下一片陰影,耳邊傳來一個聲音道:“你左手寫的字還不錯。”
他抬起頭,見一個絳紗袍戴著紫金冠的小小少年正在端詳自己的字,明明年紀比自己大不了幾歲,卻是舉止上像個小大人般,就連評點自己寫的字也刻意裝老成。他噗嗤一笑,隻道:“多謝誇獎。”他低下頭繼續寫字,那孩子卻拿著折扇敲著手,在賈環身邊打轉,把每個字都品評一番。
徒七慢悠悠從黛玉和英蓮的院子走出來,遠遠就看到兩個孩子在水邊,他走過去時,司徒賀已經和賈環吵了起來。原來一個說你這個字寫的不對,這裏沒有那一橫,一個說字帖上就是有那一橫的,兩人都還不是沉得住氣的年紀,一個舉著樹枝一個揮著折扇,話頂話的便激起了火氣。
見徒七過來,司徒賀和賈環一個叫“七叔正好過來評評理”,一個叫“七哥你的字姑父也誇的,不如過來說道說道”。
卻是賈環雖知道徒七的襄王身份,可他一來年紀不大,不像賈寶玉那樣時常出門交遊,對禮法之類便是心裏看不上麵子上也都做得周到,二來在林府時日一長,這府裏並無什麼襄王,隻有個和藹可親的七哥,到底讓賈環沒法去時時想著親王如何如何。
這時他聽了那孩子叫七叔,第一反應就是笑道:“原來七哥是你七叔,那我也是你叔叔了!”待話說出口,卻又反應過來,能叫襄王七叔的,又該是個什麼身份?他一時不知該怎麼做,竟也不管徒七,丟了手裏的樹枝,轉頭就跑。
司徒賀聽了賈環竟然叫七叔為七哥,立時便惱了,一挑眉間正要說話,忽見賈環眼珠一轉,那一開始的氣勢一下子沒了,竟然扔了樹枝跑了!
徒七知賈環想得多了,也不攔著他,直看著賈環跑掉,方才對司徒賀道:“這個就是那個賈家的賈環了,也是個苦命的。”
司徒賀從徒七那裏聽過賈環的事,這時知道這個比自己還小的孩子就是那個榮國府倒黴的庶子,怒氣便消了不少,隻是心裏總有些別扭,道:“怎麼就成我叔叔了!”
徒七笑道:“你管林叔叫爺爺,從那邊論起來,小環兒可不就是你的叔叔了?”
司徒賀哼了一聲,道:“他又不姓林!便是德嬪那裏,也配不上我叫一聲呢。”
徒七正色道:“別糊塗了!三哥送你過來,是讓你從禁宮裏論東論西的嗎?”
徒七輕易不在幾個侄子麵前擺譜,可一旦有話,徒行之都不能等閑視之,何況幾個皇子了。加上離宮前夏皇後千叮嚀萬囑咐,讓司徒賀萬萬好好侍奉林大人和徒七,由是司徒賀低頭道:“七叔教訓的是。”
徒七也不多說,隻道:“這裏不是禁宮,一切依著林府的規矩來。”便帶著他去找賈環。賈環一時跑了,也知自己做得不對,不過從來沒人教他該如何應對,便跑回房裏躲了起來。
徒七和司徒賀來到他的房門前,敲了半天門也無人回應。司徒賀一時心急,推開門就邁步進去,隻道:“賈環,你出來!”
他在房裏外間轉了轉不見人影,又進了內間,見床上被子扯開,隆起一團在床頭發抖。他又好氣又好笑,走過去掀起被子,道:“你躲在這裏幹什麼?我又不是妖怪!”
卻見賈環本來在被子底下蜷成一團,這時因忽見光亮,正用手遮眼,司徒賀掰開他的手,正要說笑兩句安慰一下,看了賈環滿臉淚痕的驚慌樣子,心裏忽然一軟,那玩笑話也說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