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分析著實貌似有理,薛多嗣本就和主家血緣親近,他又不負多嗣之名,在薛劭之上還有兩個哥哥,都在薛家產業裏謀職。倘若薛勳真的忌憚自家,以他的狠辣,隻怕自己會沒了活路也未可知……
那薛劭年方十四,是薛多嗣四十歲上的老來子,自幼聰慧,深得薛多嗣夫妻的寵愛,他見老父親長籲短歎,便開解道:“爹爹不必緊張,我聽人說薛大爺前一陣子剛從甄總管那裏謀了接待外使的差事,這種事又繁瑣又吃力,他必沒功夫理會咱們的。”
薛多嗣心道,這一會子沒空理會,將來外事一了,難保不會想起來。他又是個心重的,此後就覺得當鋪裏的人對自己不再那麼敬服,下仆或有無心怠慢之舉,在他眼裏就成了成心的,進而更加憂慮,由春到秋,不過半年光景,竟漸漸添了病症。
薛劭不意自己的分析讓老父添了心病,隻將滿腔怨恨投於薛勳身上罷了。
薛勳為何訓斥薛多嗣?皆因那頂玉冠之故。他一見那玉冠質地不錯,就想到林海那日頭上所戴的那一頂。那日在天海樓裏,林海不但說話刻薄,更兼在席上對他毫不理會,把那讀書人的目下無人顯露無疑,他自不知林海在腦補法蘭西與德意誌的政爭國史,隻道林海自恃侯府中人,又有功名在身,瞧他薛家不起!他本就是個睚眥必報的,事後朱軾道林家小公子來揚州隻為遊學以廣閱曆,不是來談生意的,林海再不曾出麵。朱軾又不計較林家失了大頭,讓甄應德大喜,卻並未讓薛勳心氣好轉。
“遊學?哼,指不定在哪家花樓遊學瘦馬呢!”薛勳在心裏詛咒著。林海家裏世代侯府,加上茶園經營有道,這幾年又增開了彩工坊,利潤可觀,子弟本可坐擁金山,但他小小年紀便憑自己的能力中了秀才,雖然這場省試失利,看朱軾對他的嘉許,對此並不以為意,還要是要繼續走科舉之路的。
這讓薛勳心裏酸酸的,他不是祖上,舍得拋開官場的壓抑,也不是其父,能專意經營產業,他自幼生長於富貴之中,見多了奢華之物,卻始終不能知足。於外務上,雖然從金陵到揚州,身邊多是奉承之人,他卻知道自己家再怎麼富貴,在世人眼裏也不如讀書人家清貴,即便這家人也有產業經營。
但薛勳也非常人,他自己尚無子嗣,到不去想培養自己人走科舉,反而想再怎麼富貴也好、清貴也罷,都敵不過當朝的一紙文書甚或一句話,就比如去年那驛站車馬的製造,明明薛家門下作坊與官家合作已經好幾代,本如探囊取物一般的易事,甄應德卻棄了他家去尋林家——他不去想自己仗著權勢欺壓過多少小商戶,卻隻看到林家得了一次聖上青眼就有好買賣上門。
如此更讓薛勳心內不忿,隻覺得自己靠山還是不足,若是朝中更有貴人,自不必受個小孩子的氣,著實煩躁了一陣子。所幸的是從甄應德那裏探得的意思是聖上也就一時之意,況林家一個家主從未混跡官場,一個幼子隻有秀才功名,不足為懼。
待得暮春已過,夏荷迎風之時,薛勳終於順了氣。
原來林海之母楊氏突然病重,林謹知讓人接了林海回家侍疾。當甄應德告知薛勳此事時,薛勳卻大笑道:“你可知那安平侯夫人為何突然病重?因為林小公子在揚州看上了個花娘,朱丹瑞勸不住他,才巴巴地讓家裏人領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