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神情一怔，旋即帶著恭敬地垂首應下：“是！”
惡狠狠地從自己包袱裏的油雞上扯下一隻雞腿，馮紫英咬著雞腿兒發誓，這絕對是自己這輩子最沒風度的吃相，餘光瞄見衛若蘭過來，他不情不願地指了指敞著的包袱：“還有一隻雞腿，你要不要？”
“不必了，我已吃飽了——”衛若蘭就著他身旁坐下，有些嫌棄地搖搖頭：“如今天氣漸熱，熟食放不長久的！”他的行李是衛老太太親手準備的，花了不少心思。麵餅是尋常見的，然而肉脯、臘腸這些卻是帶了不少；貼身的衣物皆是拿棉布新做的，另還有一件可防刀劍刺穿的背心......
馮紫英白了他一眼：“你以為有多少？統共帶了這麼一隻！母親隻說到了父親麾下，難不成還能虧待了我？”說到這兒，他臉色苦了下來：“素日也不曾聽父親說起路上艱難至此呀！怎麼你倒全然不見疲態？”
“這才是‘何不食肉糜’呢！馮將軍何等豪爽氣概，豈會叨叨地抱怨路程艱辛？馮夫人本就是京城人士不需出遠門，又哪裏知道這行路的講究？”衛若蘭嗤笑一聲：“再說了，你怎能和我比？我因著體弱，打小便習武，素來是冬練三九、夏練三伏，況當初在江南讀書，哪年不要京城、杭州兩地兒來回幾趟？”
見馮紫英臉色不大好看，衛若蘭推了推他胳膊：“別看平日裏你練習騎射，可拿到軍隊裏、戰場上，跟那些真正見過血的兵丁不能比——便是龍禁尉那些人，你何曾贏得了他們？當然，那些捐官的可不作數！”
馮紫英語塞起來，仔細一想，確乎是這個道理，卻仍有些不暢快。他掃視了一周，見多數人皆是大汗淋漓的模樣，心略略安下來。又見其中有幾個熱得厲害的男丁，見官道前後無人，便不管什麼禮教大防，竟痛快地將上衣剝了；馮紫英不免有些看不上眼，心裏卻悄悄羨慕著。
“早知道便該同父親撒個嬌，免了這一場苦頭——用點力！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沒吃飯呢！”
衛若蘭瞅著另一邊那幾個脫了上衣的粗莽大漢，見他們舉止豪邁不羈，仰脖“咕嘟咕嘟”地將水囊裏的水一氣灌下，心下不免覺得有趣，便聽見自己側後方傳來一聲不情不願的嘟嚷。
他側過頭去瞥了一眼，入目的是個衣著鮮亮的公子哥兒，約莫十六七歲的模樣。衛若蘭不由“撲哧”一聲笑，卻原來天氣炎熱，他滿頭大汗，將麵上塗的脂粉衝開，臉上白一道黃一道好不滑稽！
“笑什麼！”那公子哥正衝著麵前給自己捶腿的隨丁發脾氣，耳尖地聽見衛若蘭的笑聲，抬頭望去便是一愣，旋即怒目瞪著他：“沒見過教訓下人呐！”
衛若蘭抿嘴淡淡笑了笑，便扭過臉去不再搭理他，旁邊馮紫英卻湊過來些悄聲道：“你生得好，千萬別理這人——他是戶部侍郎的小兒子，慣來愛龍陽之事，如今同三皇子沾沾連連得不清楚呢！”
戶部侍郎？衛若蘭想了半天，微微驚了下：“三皇子——不是劉侍郎的女婿麼？”
“因此才說他們不要臉麵呐！”馮紫英將聲音壓得更低，滿臉上都是不屑：“三皇子妃乃是劉侍郎原配所生，後來劉夫人一病去了，劉侍郎便又娶了先夫人的庶妹，喚作小劉夫人，進門後便生了這劉葉安——你懂的，三皇子妃同小劉夫人不對付，同這弟弟關係能好？前兒三皇子府因著納側妃之事鬧騰得厲害，不知怎麼的就偃旗息鼓了，後來傳出話來，說這劉葉安同三皇子搭上了......”
當初三皇子納側妃之事之所以鬧得沸沸揚揚，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衛若蘭推波助瀾、欲藉此轉移眾人對四皇子府侍妾暴斃一案的關注，而後他便專心準備從軍之事，安排手中各項產業的運作，哪裏有時間關注三皇子府的動態？因此，身為半個罪魁禍首，衛若蘭竟是對此事毫不知情。
“哦......”衛若蘭緩緩地支吾了一聲，目光裏帶著些奇異地掠過劉葉安，旋即沉聲不語，不知在想些什麼。
從京城到雲州，從茂林密到草離離，沿途風景日見著不同。
一行人大部分皆是青壯年，其中有一兩個嫌苦怕累的嬌公子，也在軍令如山下忍著苦累前行。他們腳程極快，四月末離京，待到了雲州城時，已經是六月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