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7章 寧波幫與洋涇浜(1 / 3)

在對寧波幫的研究中,發現寧波幫成功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幾乎所有取得成功的寧波幫都做過買辦。正是通過做買辦這個途徑,寧波幫完成了一個接軌、兩個積累:一個接軌:與世界接軌。兩個積累:原始資本的積累,現代商業經驗的積累。

買辦這個名字曾經很臭、很反動,正所謂有“洋奴買辦”。但對買辦要具體分析,因為民族資產階級很多是從買辦轉化過來的,寧波幫就是這樣。

買辦這個角色,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代理人,就是高級白領。但是我們說到寧波幫買辦的時候,又存在一個很大的疑問:現在一個大學生、一個研究生都不一定能當上外國大公司的白領,一個文盲、半文盲怎麼能當上買辦?首先是語言問題,一個從浙東鄉下出去的寧波打工仔,他怎麼和洋人溝通?創辦了泰昌祥報關行和泰昌祥輪船公司的顧宗瑞先生在20世紀60年代初特意給後人留下了一盤很珍貴的磁帶。他在錄音中這樣說自己:中國書讀得很少,外國書一句都沒讀過,就學了一點洋涇浜……

在這裏顧宗瑞先生透露了一個秘密:寧波幫憑什麼和外國洋行、洋人打交道?怎樣做外貿生意?靠的就是洋涇浜,也就是洋涇浜英語。

什麼是“洋涇浜”?洋涇浜是一條河,一條消失了90年的小河,現在黃浦江隧道的走向便是舊洋涇浜的河道。它在1916年填沒後成了一條路,愛多亞路,就是現在的延安東路。

其次,洋涇浜又是一條界河,是從前上海的公共租界和法租界的界河,也是東方和西方的界河。河的這邊是“華界”,河的那邊是“夷場”,洋涇浜也就有了“租界”、“洋場”的意思,甚至當時上海道與租界簽訂的法律協定也多以“洋涇浜”命名,稱之為《洋涇浜××章程》——就這樣,洋涇浜從一條河、一個地理名詞走入了曆史,走入了中國的殖民地半殖民地史,走入了中西交往史。

最後,洋涇浜的河道沒有了,租界也沒有了,有一種東西卻留下來了:那就是“洋涇浜英語”。所以我們說,洋涇浜從最初的一條真正的河演變成一條東西方的界河,最後成為了語言之河。我們今天講的洋涇浜是一種語言,就是洋涇浜英語,在日常話語中,就簡稱“洋涇浜”。

我們知道,中國在明清以後實行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海禁,既禁止外國人來,也禁止中國人下海和外國人交往。但是,這種人為的禁止最終是要被衝破的。西方進入了資本主義以後,早就看中了中國的市場,而外國的先進技術和新穎的商品,也必定要吸引中國人。比如,洋布比土布精致而且便宜,洋油燈比菜油燈明亮而且方便,你朝廷和政府不允許通商,民間就偷偷地做。比如寧波和舟山交界的雙嶼港,就曾經是一個非常熱鬧的走私基地。

語言是人際交往最基本的工具。我們來設想一下:西方的商船和商人突然闖進了中國,他們根本不懂中國話;同樣,中國的商人既聽不懂、也不會說咿哩哇啦的外國話,那麼他們怎麼辦、怎麼溝通?

於是一種特別的語言就應時而生了。我們說,“兩點之間直線最短”,其實兩個人之間的交流也是這樣。當講不同語言的人聚集在一起的時候,他們之間為了要交流,最便捷的辦法就是彼此借用對方的一些單詞,使用對方能理解的語法,來實現最起碼的也是很有限的交談。在這樣的交談中,就產生了一種“混合語”。據學者的研究,這種“混合語”並不僅僅發生在中國和西方商人之間,而是兩種或多種語言接觸中必定要產生的普遍現象,譬如俄國與挪威之間就因貿易關係而出現過,日本和西方之間也曾借用了這種“混合語”。

西方人為這種“混合語”起了個名字:Pidgin English,或 Chinese Pigeon English。

中國人則按照字音譯為“皮欽”,或“別琴”。這就是所謂“皮欽語”,或“別琴英語”的來由。晚清常州人楊勳在他的《別琴竹枝詞並序》中說:“‘別琴’二字肇於華人,用以作貿易、事端二義。英人取之,以為杜撰英語之別名,蓋極言其鄙俚也。”

又因為pidgin與pigeon(鴿子)的發音相同,於是又有人把它稱為“鴿子英語”。

根據中國與西方對外貿易交往的曆史進程,中國最早出現的 Pidgin 語應該是“澳門葡語”——澳門商人用當地方言改造的葡萄牙語。

順著 Pidgin 語的發生發展的源流,我們不難看出一個和中外貿易史相對應的關係:葡萄牙是西方各國中最早與中國發生貿易關係的國家,特別在1557年據有澳門這一立足點後,葡萄牙更是擁有了比西方其他國家遠為優越的地位並且一直維持到18世紀以後,於是“澳門葡語”便應時而生了。隨著1637年6月英國海軍上校約翰·威德爾率領四艘武裝商船第一次闖入中國海麵,並悍然駛入珠江口,英國人逐漸取代了葡萄牙在中國的貿易地位。清朝政府在乾隆二十二年(1757)下令封閉其他海港,隻準在廣州一處通商,並由政府特許的“十三行”商人統一經理外商來華貿易事宜,這就是一口通商時代。隨著一口通商時代的到來,廣州成了中國的貿易中心,於是以廣州方言改造的“廣州英語”就產生了。以後,鴉片戰爭改變了中國的開放格局,五口通商代替了一口通商,上海取代廣州迅速成為中國的貿易中心,伴隨著這一係列變化,一個現代商幫——寧波商幫正式登場了。而伴隨著它的粉墨登場,一種影響了中國近百年的新的語言出現了,它就是“洋涇浜英語”。從“澳門葡語”到“廣州英語”到“洋涇浜英語”,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張中國人學習英語的路線圖,也間接地觸摸到了三四百年的中外貿易史,即從“澳門時期”到“一口通商時期”到“五口通商時期”。

對“洋涇浜英語”,台灣的李敖下過一個簡單的定義:Pigeon-English 也叫Pidgin-English,就是洋涇浜英文,洋涇浜是上海附近的一個地方,最早跟英國人做生意的中國人,說英文說不好,自己用中文的意思造出不通的英文,就叫洋涇浜英文。

但李敖這個定義是不夠準確、不夠完整的。他沒有注意到“洋涇浜英語”一個最突出的特點——“洋涇浜英語”是以寧波方言為基礎的,因此它和寧波人就產生了極大的關係。

那麼,“洋涇浜英語”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Pidgin語呢?

清末文人姚公鶴先生在《上海閑話》一書中說:“洋涇浜話者,用英文之音,而以中國文法出之也。”徐珂在《清稗類鈔》中也說:“洋涇浜話者,用英文之音,而以我國文法出之也……洋涇浜話為不中不西之特別話。”

特別在哪裏?說簡單些,就是英語單詞加漢語語法拚湊而成,比方說,一個中國商人與一個外國商人相遇了,不免要寒暄幾句,說“長時間沒見你了”,用洋涇浜英語來說,就是:

“Long time _disibledevent= 洋涇浜英語。

除此之外,洋涇浜英語還有其他什麼特點?用寧波方言注音來學記單詞、學說英語句子,這是洋涇浜英語的第二大特點。這個辦法也是普通人最容易想到的方法,其好處是易學易記,探究起來倒是蠻符合“形象記憶法”和“快樂教育法”的。比如,一首很經典的洋涇浜歌謠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