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其他各種條件完全相等的機會之下,假使我們愈以毀滅敵人力量為目標,則我們自己軍事力量的浪費也就愈大。
——[德]卡爾·克勞塞維茨《戰爭論》
入朝8個月的作戰,中國軍隊完成了曆史性的戰略任務。
從1950年10月到1951年6月,是抗美援朝戰爭的戰略反攻階段。在這個階段中,中國軍隊與朝鮮人民軍一起,在既無空軍掩護,又無坦克支援,僅有少量炮兵的情況下,連續進行了5次戰役,將戰線從鴨綠江邊推回到400公裏以南的三八線附近,並以23萬人的戰鬥減員為代價,殲滅“聯合國軍”22萬餘人,其中美軍8萬餘人(美方公布數字為5萬餘人),從而在根本上扭轉了朝鮮戰局,基本達成了出國時的戰略目標。
對於飽受了百年欺淩宰割的中國來說,這是一個曆史性的勝利。
然而毋庸諱言,第五次戰役結束後,中國軍隊士氣也受到很大負麵影響。5月26日,當中國軍隊正在北撤,彭德懷就以誌願軍黨委名義致電中央並高崗:
根據各軍反映,目前部隊有些幹部情緒消沉,對戰爭的長期性、艱苦性感到厭倦,認為沒有相當飛機、大炮、坦克配合,很難甚至不可能大量殲滅敵人,埋怨飛機不出動,技術兵種未配合,對於四、五次戰役未取得很大勝利表示不滿,相當普遍顧慮供應的困難得不到解決,因而對戰爭的前途表示懷疑,所謂戰爭無頭苦無邊;官兵關係不正常,破壞紀律的現象時有發生……產生上述右傾現象的原因,我們認為主要是由於戰爭很殘酷,困難多且嚴重,以及一、二、三次戰役打得比較順利,對美帝是紙老虎片麵了解,產生和存在著輕敵和速勝思想。但自四、五次戰役以來愈來愈殘酷,看到戰爭不可能短期結束,同時誌願軍黨委對戰爭長期性未進行係統的深入教育。
這是實話實說。
思想波動最大的是第三兵團和第十九兵團部隊。
在戰役結束後的休整地域,“剛剛經曆了浴血鏖戰和長途行軍的指戰員們,衣著襤褸,精疲力竭,有的在裹傷,有的不顧野地上滿是露水,倒下就呼呼大睡;有的從大路上割來被敵機打死的騾馬的肉,挖無煙式防空爐灶煮熟充饑……”。
“沒有歌聲,沒有笑聲,甚至聽不到說話聲。”這是一位親曆者留下的文字。自解放戰爭以來,這支軍隊還很少出現這樣的窘境。第九兵團因為經曆過第二次戰役和第四次戰役的嚴峻局麵,情緒波動相對要小些,但也很低沉。第九兵團政治部宣傳部長張景華為了解部隊的思想狀況,曾找到一個在戰役中打得很不錯的尖刀營,與副營長和政治教導員進行了如下對話。張景華先開口:“你們營作為師的尖刀部隊,打得非常出色嘛!當然也很苦也很殘酷,所以我們才需要調查各種情況,很好地總結經驗教訓。”渾身上下到處都裹著繃帶的副營長突然嗚嗚大哭起來:“我們6個營級幹部,犧牲了4個,就剩我和教導員……全營,有一大半人沒回來。這仗打得真窩囊!”“開頭穿插很順利。”教導員接過話頭,“一夜工夫我們就突進敵人縱深110裏,經曆大小戰鬥9次,打死打傷敵人140名,俘虜270多名……”“哦!打得不錯嘛!”張景華情不自禁地驚歎一聲。“我們提前半小時占領預定高地,卡住了敵人一個團的退路。”教導員臉色陡然為之一變,“說好4小時後主力部隊上來,結果14個小時也不見蹤影。我們死守高地,兩麵受敵,打得好慘!”“天天講美帝紙老虎,這回我們孤軍被圍,敵人可就是鐵老虎了。”副營長發起了牢騷,“戰前我們把敵人宣傳得太差勁,大夥思想上也就麻痹了。搶占高地後,累是一回事,關鍵是多數同誌對敵人優勢火力估計不足,不願拚死命構築堅固工事,以為咬咬牙挺幾個小時就頂過去了。結果一個小山頭上,至少落下了上千顆炮彈和炸彈,要不是命令我們撤回,全營的人都非給轟光不可。”
“你們抓的俘虜是怎麼處理的?”張景華問。一說俘虜,副營長的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咱們的俘虜政策,實在叫人想不通……”“冷靜些,冷靜些,好好說!”教導員趕緊按住他。“沒關係,隨便說!”張景華不在乎這個,軍事指揮員要沒點脾氣反而不正常了。副營長氣得扭歪了臉,反而喘著粗氣說不出話來。最後還是教導員替他說了:“我們營是頭一批渡過昭陽江的。一過江就按照預定路線向南猛插,一路上勢如破竹。敵人毫無思想準備,一頓狠打他們就潰不成軍。團裏給我們配了一名英語翻譯,兩名朝鮮語翻譯。隻要用英語或朝鮮語喊一通話,告訴他們已經被包圍,繳槍不殺,暈頭轉向的美國兵和李偽軍就會丟下武器跟著咱們走……”
“跟著走怎麼行?”副營長插上話,“穿插任務緊迫,一分一秒都耽誤不得,帶著俘虜就會被捆住手腳。當時好些人就說處決他們,因為這些敵人是暫時給打懵了,並不是真心想投降,要是一看到咱後續部隊沒上來,不逃跑也會抄起家夥跟咱們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