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鵑便垂下頭去。
她的身契已是與了黛玉,若是太平時節,再不必擔心什麼。可若是賈府敗了,隻這一個身契,又算得什麼,到時候卷進去也是常有的事兒。若是從這裏說起,春纖卻還好的,到底不是家生女兒,賈府的花名冊上沒她家的名兒,身契又不在,自然明白的。何況,如今又有一個顧家時時記掛著她。若是早早脫了身去,更加穩妥。
這事兒擺在那裏,最是明白不過的。雖說她自覺斷不至於如黛玉所說一般,但也不能拿自己都不信的話哄人。由此,紫鵑想了想,終歸隻得一句:“我是一心跟著姑娘的。姑娘去哪兒,我便去哪兒。縱真的如姑娘說的,我也認了。如今要我出去,卻是再也不能的!我家裏雖有妹妹,卻與我不是同母的,爹也早去了,真個出去了,我也沒個去處的。倒不如與姑娘在一處,任是怎麼樣,都是好的。”
這話一說,黛玉也再說不出讓她出去的話。又有春纖相勸,三人絮絮說了半日的話,才算將這事壓下。然則黛玉本是病弱的身子,如今心思一重,兩三日不曾好生睡著,便竟釀成一病,數日不得出門。
不說賈母立時使人請了太醫來細看,又是開方熬藥的,就是李紈、三春、寶玉、寶釵等也不免過來坐一坐,探視一二。裏頭寶玉尤其經心,常獨個過來。黛玉見著他來,便幾回起身換了衣裳,不肯再似小兒時親密無間。幾回下來,寶玉看在眼底,記在心底,雖是酸痛煎熬,卻也不敢造次,後頭便都隨著眾人過來探望。
李紈等見著了,也隻做不知。獨有一個寶釵,瞅見這般情景,心裏卻有幾分說不出來的滋味兒,比之平日更多了些深思。黛玉於此雖心有感念,卻不願再沾惹什麼,又有那一重心思在,整日裏斜倚床頭翻看書冊,偶爾與春纖說些詩文典故,竟越發有些懶懶的。如此,這病雖未再重些,卻也不曾減去什麼。隻是這麼一來,她便不能親自過去與江澄添妝,隻好使春纖並兩個婆子帶著匣子送過去,又鄭重寫了帖子,道了緣故,且賠不是。
這於春纖而言也是小事,她自來不同這裏的女孩兒,出門一趟也多有惴惴的,隻管大大方方地過去,將那匣子呈送到江澄那裏,先是恭喜一回,次則代黛玉解釋兩句。
江澄也是知道黛玉自來體弱多病,當即細問了病情。聽著是常有的小病,隻需將養的,她方鬆了一口氣,因笑著道:“林妹妹雖則多病了些,卻都是隻需將養兩日便好的,我聽母親說來,這般雖是難熬的,卻偏能長命百歲。想來老人說的話,都是有七八分準數的。我就等她好了,再過來吃酒吟詩,賞花遊園。”
春纖笑著應了,略說兩句話,便告辭而去。
她從屋子裏出來,正要下了台階,往那小車裏去。誰知才出院門,抬頭她就見著遠遠站著個儒衫少年,正直眉楞眼地盯著自己看。春纖吃了一驚,不由多看兩眼,方認出那是前頭見過兩麵的,好似是江澄的堂兄。這認不出也就罷了,認出了人,她反倒越發疑惑,暗想:這江澄的堂兄隻盯著我作甚?可是奇了!
她正想著,那邊江源已是往前走了過來。他走得極快,不過轉眼的功夫便要到了近前。卻在這時候,春纖後頭忽而奔出兩個婆子攔下了他:“二爺!二爺!別衝撞了人!”江源卻是不管不顧,還是一位推搡著要過來。慌得那兩婆子忙喊了人,又是團團將江源拉扯住,急得臉都通紅起來。
春纖往後頭退了一步,一雙細眉不由皺了起來:“這是怎麼了?”口中說著,她心裏卻有幾分猜疑,然而轉念一想,她便索性轉身上車離去——到底那是個男人,不管什麼事,在這個時代,她這麼個身份,還是早些避一避得好。那邊江源見她要走,再也忍不住,張口就嚷道:“姐姐、姐姐,林姑……”
“阿兄!”就在這時候,江澄忽而喝了一聲,滿場一時安靜下來。
春纖腳步一頓,轉過身與江澄匆匆一禮,便不敢往那少年處看一眼,忙就垂頭登車而去,心裏卻是暗暗想道:那個江家的嚷得什麼!難道他見了黛玉兩麵,便是一見鍾情?這、這也太、太……又不是話本。這麼急眉赤眼的嚷嚷,也是個不知所謂的人。
這麼想著,春纖回去便要將這件事說與黛玉。誰知一入了門,她卻見著黛玉正拉著晴雯的手,說著話兒:“你也早作打算才好。”她便掩住話頭,隻笑著問道:“姑娘這是說什麼呢?”邊上紫鵑已是與她使了個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