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楚國往事》作的序(1 / 2)

我出生在上個世紀六十年代期間,成長於一個貧瘠的鄉村,又恰逢轟轟烈烈的文化大革命運動,而“文革”最大的特點是排斥知識,所以我們那個時候基本是無書可讀,更不了解中國有幾千年文明史。

初識曆史,緣於一次爭吵。我記得幼時去我們的一個小鎮上,走到一家裁縫店的門口時,看到店裏的裁縫左手拿著一把尺子,右手握著一把沉重的裁縫剪。這個人的形象我到現在還清楚地記得,他是個細高個兒,盡管不能說他滿臉橫肉卻看起來很暴戾,他也確實是我們小鎮上出了名的混混兒。我們都叫他狠人。他的右眼上吊,估計是眼睛上長過什麼瘡疤留下的紀念,因為他眼睛斜斜上吊的緣故,使他的眼睛看起來白多黑少,平常他不鬥狠時,也給人一副惡狠狠的印象。那天他和一個騎摩托車的人鬥起狠來,衝著那人大吼一聲說:“你想不服周?”且雙擊手中的剪刀和尺子。

“不服周”這三個字那天我是第一次聽到,可卻在我腦海裏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估計這是一句非常厲害的話。我便去打聽了好幾個上年紀的人,才知道我們這個地方在很久很久以前是一個叫楚的國家,楚國人是被周朝的天子管著的,“不服周”就是不把周天子放在眼裏的意思。

這是我第一次聽說有個古老的國度楚國,還有一個周天子。

因幼時家境貧寒,母親常把我們弟妹送到外婆家去。外婆家的光景也好不到哪裏,隻是她是我們這裏方圓幾十裏一個有名的巫婆。外婆家住在一個叫馬港的河堤上,這條河是漢水的一個支流,這個支流通過漢水流入長江。外婆家的那個村子後麵,種著連成一片的桃林,每到三月間便會開滿嫣紅的桃花。外婆的家鄉,給我的幼年童話一般的感覺。

那個時候窮鄉僻壤缺醫少藥,窮人家生病後都會企求於巫醫,或者說這也是楚地的一個傳統。所以找我外婆看病的人絡繹不絕。我還記得在農閑的時候,她家的那個河堤下,經常泊滿了幾十條大小漁船。那些治好病的人都會來給菩薩們燒香還願,鞭炮整天響,他們還會送許多比如桔子罐頭餅幹糕點之類的廉價禮品給外婆。那可是我們當時向往的美食。

外婆有時會在盛大的巫節裏跳大繩,她會唱一些誰也不懂的古老的歌。我清楚地記得,她的尾音用“兮”來結束。當時我的舅舅告訴我說,迷信的人必須會“懂古話唱古歌”才行。外婆曾親口提起過“屈大夫”。她沒有說屈原,也沒有說屈子,而說屈大夫,這也給我留下了一個很深的印象。當時我以為屈大夫是我們這裏的一個赤腳醫生之類的人物,我特意問過她,結果她說這是幾千年前的一個古人,這應該算是我第二次與楚文化接觸。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中國當代史上稱之為改革開放的年代。我高考落選後回到農村,到了一個鄉鎮企業做工人。有一段時間對唐詩宋詞有了興趣,但那時最感興趣的就是屈原,花了一月有餘的時間,把屈原的《離騷》背了下來,並逐字逐句去理解。就是到現在,近二十年過去,我醉酒時也會炫耀一下我的楚文化知識。當眾背誦這些誰也沒有興趣,誰也不會聽懂的楚辭,實在讓人噴飯,但從另外一個角度上來說,楚文化成了我的某種情結。

大約就在六七年以前吧,我以外婆為人物原型構思了一個長篇《四十歲的一對指甲》,我當時單純地認為外婆以及她的巫術,是與楚文化密不可分的,如果是要寫外婆,必須得對巫術有一個大概的了解。於是我花了近一年的時間,買了幾十本楚國曆史、文化、考古等方麵的書籍,邊研讀邊隨手寫一些關於楚國曆史文化的讀書筆記,支離破碎地存放於電腦中。《四十歲的一對指甲》完成之後,因為各種原因遲遲沒有出版,也就使我對楚文化的熱愛有所減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