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卷 第3章 第六章(2 / 3)

“對神明,也是根據人的認識?”

“陛下英明。在下想不需要再累述了,但神畢竟是神,力量的大小不說了,其本質肯定也是淩駕於人之上。是人以己之理,謂其善和惡。無論是哪一邊,稱呼的產生,就意味著關聯的產生。換句話說,就是無法將其無視。之後,從這份關聯中類推出來的神的特征,就是剛才在下所說的——與人相似,擁有情感。”

現場又是一片沉默。

傳令官身上寄宿著的皇帝的身姿開始模糊,然後消失了。

“啪啦”一聲,傳令官重新將扇子合上。

“開始了。在下身上還有陛下的其他命令,先告辭了。”

亞爾德還沒有問對方什麼開始了,傳令官的身影就消失了。亞爾德與身旁依然跪著的雷蘭德互相對望了一眼。忽然感覺自己的袖子變得沉重。

低頭一看,拉著自己的長袖的,乃是皇女的傳令官。

“戰事,開始了。”

雷蘭德與亞爾德又在互相對視了一眼。怎麼辦?兩人臉上都寫著相同的神色。戰事開始了,那麼自己又該幹什麼好呢?他們都不知道。因為他們兩人都沒有在戰事中承擔職責。

就連穿越了沙漠、經曆過許多殘酷戰鬥的亞爾德,當時也隻是也主事運輸的隊伍同行,說到工作的話,就是一心一意地管理輜重。至少現在似乎還沒這個必要。

——有什麼可以去做,反而會更輕鬆。

隱士和人質這對組合,比隱士和未亡人的組合還困身。若現在身邊的是皇妹,“趁大家都在忙的時候去做些有趣的事吧”,然後就飛奔而出。但雷蘭德就不能了。在他是否是這種性格之前,他是不允許自由行動的。情況變得混亂另說,現在亞爾德連帶著雷蘭德出皇宮都不可能。

“地點是?”

亞爾德一問,傳令官回答道。

“沙洲的堡壘。”

去年,第三皇子的短時流放之地。從這座塔應該能看得到。亞爾德剛想到此,傑沙魯特就已經更快一步行動了。

“傑沙魯特,情況怎麼樣了?”

“隔著些許的距離,所以無法看得清晰——隻看到那裏被船隻包圍了。”

戰場是可以選擇的。亞爾德曾聽陸伊這樣說過。迫於情勢開戰之類的情況,並不在討論範圍之內。不去選什麼時候,什麼地點開戰的話,那麼就要做好戰敗的覺悟。

這樣的話,這次選定戰場的就是第七皇子那一邊了。因為他把善於水戰的海賊王軍隊納於旗下,率領著兵船沿著大河逆流而上。

“橋的情況如何了?”

在沙洲的那座堡壘處,應該架有長橋連接大河大河兩岸。這是由南方人所砌的石橋。因為這裏被定為真帝國的首都,所以兩座橋都被修補過,作為街道使用。這些東西,都是在第三皇子被流放的時候,亞爾德瀏覽文書得知的。

“……冒起著相當厲害的煙霧。或許已經被截斷了。”

那麼,帝都增援就很困難了——亞爾德連這一步都考慮到了。

“……鳥兒的話。”

皇女的話一定馬上考慮到鳥兒的。就算橋被攻陷,若是使用鳥兒的話,就能增援。一想到此,亞爾德馬上快步走向屋頂的一角,往傑沙魯特觀望的方向看去。

——果然。

黑影在上空盤旋。有六個。在這種距離依然能夠看到,所以不會錯了,那是北嶺的巨鳥。既然派出了六頭之多,那麼皇女就不可能隻有自己留在皇宮裏。皇女絕對在其中一頭鳥兒的上麵。

就如傑沙魯特所說,橋在冒著煙。船被隔開了。橋就當然看不見,城堡也是無法直接看得清。因為在沙洲的城堡之中,並沒什麼高塔。煙從哪裏冒起來的,從這裏也是無法判斷。可能已經起火,或者是城堡那一邊在以火箭應戰。

“怎麼能讓公主去那種地方!”

不知什麼時候起就站在旁邊的雷蘭德,高聲叱責道。

“沒有人讓她去的吧。”

雖然有可能是接受了第一皇子的命令,但平時不使用鳥兒的人,是不可能隨便就想到這一步的。也就是說,是皇女提出的。應該這樣考慮,是她自己要去。

“殿下說,我要出擊了。”

回頭一看,隻見傳令官已經來到自己的身後,幾乎貼著自己。

——這個人精神的話,就證明皇女無恙。

忽然,亞爾德想到了一件事。

既然傳令官的死會讓龍種受到衝擊,倒過來也會是一樣的吧。不,或許程度會更厲害。所以,隻要傳令官她一直這樣麵無表情地站著,那麼皇女就沒事。

“北嶺王親自出陣麼?”

“是的。”

“掉下去了!”

聽到了雷蘭德的大叫,亞爾德一回頭,隻見一個黑影急速往下落。

“……那個,沒事的。”

一看動作,就能明白,那不是鳥兒在墜落。那是在調整高度。就在此時,這頭鳥兒又再飛高,在箭矢射不到的上空盤旋。

——大概是在搬運物資之類的吧。

不如向著敵船作落糞攻擊,這樣能降低對方士氣,不是更好麼?就在亞爾德心中冒起這個不雅的念頭的時候,雷蘭德又再高聲喊道。

“這次是兩頭!”

“其中一頭進入了城堡。”

傑沙魯特指出道。的確,其中一頭直降了下去。而另外一頭則馬上恢複高度。它低飛大概是為了吸引對方火力。

“……到底在搬運什麼呢?”

除了冰塊之外,亞爾德隻想到一種東西是必須確保到達的。

——難道是!

“北嶺王還有沒有什麼口信。”

他將目光移回傳令官的身上。隻見她臉上的神色稍稍變得僵硬。

“殿下說,我會做得很好的,相信我,等我。”

——那個悍婦啊!

詛咒皇女禿頂的話自己總覺得過意不去,所以亞爾德去想了其他的方式。為了在沒準備的時候不會詞窮,用於痛罵的詞語,似乎要稍稍補習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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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怎麼回事!”

雷蘭德激動地對著傳令官吼道。護衛的騎士馬上擋住了他。

“請您冷靜。”

“快回答我!這究竟怎麼回事!”

傳令官沒有出聲。甚至連動都沒有動一下。

為了提防狀態大變的雷蘭德抓住亞爾德,傑沙魯特移動到兩人之間。深呼吸了一下之後,亞爾德向傳令官問道。

“為什麼北嶺王要去那裏呢?”

“為了表示我們並沒有拋棄它。”

“那個城堡麼?”

“是的。”

亞爾德將視線回到大河之上。

直到沒多久之前,亞爾德甚至連那地方存不存在都不清楚。但是在粗略調查之後,現在該處的大概規模亞爾德已經心中有數。那裏雖說是個沙洲,但是麵積卻意外的大。常駐的兵將有六百名。戰時或許還會增兵,但即使如此,那裏現在的兵力還不知到不到一千。

想要登陸的話,對岸是空的——因為那裏就是流血的女王賈婭壩拉的首都的遺跡,並沒有想住在那裏的奇特之人。當然,也沒有什麼可供掠奪的東西,所以那裏也沒有守備的軍隊。

——那麼這個沙洲的城堡,又有什麼意義呢?

“但是,從陸上進行的攻擊,是沒辦法對敵方的船隊造成什麼沉重的傷害吧。”

雷蘭德插嘴道。亞爾德望了一眼傑沙魯特,於是老騎士便幫亞爾德回答道。

“誠然如此。但是正因為如此,才會想攻陷那裏。對方是打算一開始就控製住帝都周圍的河道吧。而且估計也會進行物資的掠奪。”

雷蘭德皺起了眉頭。

“就沒有辦法了麼?”

“這是北嶺王的決斷。”

對幾乎已經放棄似的亞爾德,雷蘭德更加粗暴地說道。

“你大概是這麼想的吧,隱居之人什麼的就不應該說三道四。但是,尚書卿你不是公主的副官麼!出什麼事的話,不應該挺身而出阻止她的麼!”

“就如公子之言。但是,阻止她的時機似乎已經過去了。”

既然情況變成這樣,那麼皇女大概就不會回來了。就算在事態演變成這樣之前有時間給亞爾德去勸阻她,亞爾德也不覺得自己能夠勸服她回心轉意。

最近,皇女這種多餘的智慧是不是越來越多了呢?在她亂來的時候,越來越不給亞爾德阻止的時間。也就是說,她是知道自己在亂來,所以也更會小心翼翼……

但即使如此,眼前又是一次極大的危機——本以為之前在第四皇子的門前“努力”的那件事已經讓她吃到了苦頭,但看來自己想錯了。在皇女的字典之上,肯定沒有“吃苦頭”這個詞。這字典不良品,要換啊。

“但是,這樣下去……在那裏,公主會……公主會白白犧牲!”

“請你不要說這種不詳之言。”

“……失禮了。”

公子似乎也很動搖。但亞爾德也沒什麼餘裕去管他。

——那個會不會可能隻是戰略上的據點呢?

若考慮到就在之前發生在亞爾德身上的各種異想天開之事,亞爾德覺得這個城堡與如此古老、如此巨大的首都這麼接近,就算有什麼咒術上的意義,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傑沙魯特的出身並非在南方的王國,而他這麼多年闖出來的那個惡名乃是在沙漠。他不知道也並不奇怪。雷蘭德似乎也沒有想到什麼特別的地方。從他剛才說的話來看,他大概隻是把這個地方單純地看作一個城堡。

亞爾德望向傳令官。隻見她迎過來的目光很平靜。

——皇女還平安無事。

隻有這一點亞爾德是可以肯定的。至少在現在,這一個解釋是必要的。

亞爾德深深地歎了口氣,決定轉換一下心情。

“北嶺王若是發生什麼事,馬上就能知曉。我這樣想沒問題吧,傳令官閣下。”

“是的。”

“我明白了。現在難得北嶺王傳諭開戰,那麼我們就要完成我們應做的事。傑沙魯特,請你確保公子的安全。也有可能大河上的作戰是掩飾,城內也可能會發生戰鬥。若是城內情勢變得不穩,那麼就做好向我的府邸移動的準備。”

“遵命。”

“公子的話,請你馬上回到自己的房間。”

“但是——”

“就算在這裏眺望,也無法知道戰事的詳細動向。在下麵反而更容易接到消息。在我來迎接公子之前,請公子耐心等待。若是陷入逃路隻剩天空的事態,我這隱居之身還是可以從下麵再上來的。那麼,公子,待會見。”

但是,雷蘭德並沒有動。不僅如此,他還吐出一句不得了的話。

“……不是要將我收拾掉啊。”

“怎麼會。公子是北嶺王交待留在這裏的重要的客人。讓公子你平安回去,乃是我的職責。保護公子的理由有數百個之多,但卻沒有一個失去你的理由。話說回來,要處置你,從這裏將你推下去就能完成的事,哪有必要還故意讓你自己下去呢?我隻是擔心有人懷著讓戰事更加紛亂複雜的目的而去危害公子而已,別無他意。”

蟲豸是讓人不快,但也不能因此就把它捏死。

不知他怎麼理解亞爾德的這番話,隻見他指著沙洲的方向大叫道。

“尚書卿真的別無他意麼?公主你去了這麼危險的地方啊!”

——這樣麼?

雷蘭德想一直看著事態的發展。就算不知道結果如何,至少,他都想一直在旁觀看。一直看著皇女戰鬥的場所。

亞爾德將視線移上高空。一是為了自己對雷蘭德的情緒冷靜下來,同時也為了給雷蘭德一點觀看戰場的時間,即使是很短。

“就算我是這樣想。公子,你的話應該是會知道的。戰鬥並不是隻會在最前線發生。對在後方能做的事隻有祈禱的人來說,這也是一種戰鬥。前幾年你的一族在北嶺襲擊的時候,請問你在幹什麼呢?”

“……我是反對出戰的。”

他的這個回答,似乎在亞爾德的預想之中,也似乎在他的預想之外。

在那次戰死人數極多的戰事之後,亞爾德卻發現了有的年輕人卻完全沒有受傷。他當時就感到很奇怪。他當時想,沒必要的話,就不用去深究了。但是,在他當時所考慮的幾個可能性之中,其中就有雷蘭德並不屬於主戰派。

“既然你不想戰鬥,那麼就去做人質吧”,於是他就這樣來到了北嶺。事情的原委會是這樣也並不奇怪。與因為那次戰敗而地位上升的不同,那位陸斯公可不會有絲毫一點讓位的念頭。

“被囚禁起來麼?”

“是的。我,還有我的那些好朋友……被留下來了。”

和塞魯克一起玩雙六的那些年輕人們,說不定裏麵就有他的好朋友。

“原來如此。公子果然還是明白的。身在敵人無法觸及的安全之地的那種安心感,與不能為自己人出力的那種焦躁與罪惡感,是表裏一體的。我們現在就要和它們作鬥爭,去尋找自己力所能及之事。對現在的公子來說,你就是要平安地活下去,僅此而已。”

公子咬緊嘴唇,不發一言地扭過頭,和騎士們一起走下樓梯。

等待了一小會兒之後,亞爾德對傑沙魯特說道。

“其他的騎士也退下。”

老騎士隻用目光掃向他的部下。確認他們都退下之後,亞爾德便轉過來對傳令官道。

“好了,請問閣下還知不知道些什麼呢?北嶺王親自去那裏的理由。”

“說了,殿下說不能拋棄他們。”

“絕對不會拋棄他們這個態度是要表示出來,但值得一位龍種去賭上性命麼?是有些什麼吧,在那裏。”

傳令官的目光露出了動搖。

亞爾德繼續緊逼。他握住她的手,語氣變得更強烈。

“若是我知道,就能有效地幫到北嶺王。那個地方的樣子,應該早已經傳到你的眼,你的耳之中。有沒有這樣的錯覺,譬如卷入濃煙中喉嚨作痛。就算是幻覺也好,手有沒有觸摸到煤的感覺?”

傳令官慢慢地吐了口氣。

“現在在下並沒有和公主殿下聯係在一起。”

“現在?”

“殿下說過了。如果尚書卿您這麼擔心的話。”

“如果?”

亞爾德不由得反問道。這位小姑娘到底以為自己是什麼啊。似乎是自己的語氣很嚴厲,傳令官一瞬之間語塞了。接著,她就很難得地露出了微笑。

“現在在下就將殿下的話傳給尚書卿——如果尚書卿擔心的話,就對他這樣說。大皇兄也好,陛下也好,他們都認為沙洲的城堡若是陷落,就等同於皇宮陷落。所以,己方的援護是不會斷的。不用擔心。”

傳令官連皇女的語氣也模仿了出來。亞爾德確實大吃一驚,但也不能稀裏糊塗的被蒙混過去。他繼續追問道。

“等同於皇宮陷落?”

是不是自己聽錯了?但是傳令官點了點頭。

“是的。等於於皇宮陷落——公主殿下是這樣說的。”

“怎麼回事。你還知不知道其他的信息?”

“在下是無法再多說的,尚書卿,用恩寵之力是能夠交談,但是無法發出聲音的。”

亞爾德望向傑沙魯特。

“你也是什麼也不知道吧?”

“是的……非常抱歉。”

“不,不用在意。已經足夠了。”

反正亞爾德就沒作什麼期待。在傑沙魯特提出“要不要拷問一下她”之前,自己隻能先發製人堵住他的嘴。聽傳令官的語氣,就算讓她大吃苦頭,她大概也不會再說什麼的。不,不是會不會,而是像她所說的,是不可能。

——到底那裏有什麼呢?

亞爾德又再望向城堡的方向。現在依然有數個黑影在上空盤旋著——至少,還有脫離的手段。亞爾德隻能這樣想,使自己紛亂的心平靜下來。

4

接到皇妹要求會麵的請求後,她本人馬上就到了,這讓亞爾德很吃驚。因為亞爾德本以為她一定會非常忙碌的——像她這種恩寵力量持有者,不可能不讓她幫忙。

——倒不如說,亞爾德應該早就估到了。

無論多麼容易被忽略,但皇妹確實可以隨心而動。回想起來,自己和她第一次見麵時不也是如此麼?能去那種偏僻之地,所以皇妹才是皇妹。恐怕是她的天性就是如此。

忙不忙,對她來說就不是問題,自己早就應該明白。

“明明不用殿下親自駕臨的……”

見到出來迎接的亞爾德,皇妹露出了笑容。

“沒什麼的哦,是我想來。尚書卿,好久沒和你傾談了呢。你比我想象的還要精神,真是太好了。”

光是她一進來,室內的氣氛一下都改變了。明明之前還籠罩著一種說不出來的憂鬱的氣氛,現在則似太陽從陰翳的天空中冒頭一般。雖然亞爾德沒辦法說清楚,但總之氣氛就完全不同。

不過就算是這樣,她那句“比我想象中”是什麼意思?半死不活才更合適麼?

“一直都讓殿下掛心了。”

雖說是不可抗力,但自己的確是從第二皇子和皇妹的麵前,也就是說在兩位龍種的庇護之下,或者在他們的統管之下忽然消失了。到現在亞爾德還沒機會正式向他們謝罪。不過皇妹隨便地擺了擺手,就終止了這個話題。

“雖然是有,但也其實也不是太過掛心。因為傑沙魯特跟你在一起。那位就是傳聞中北方而來的公子吧,可以介紹一下麼?”

亞爾德連忙向雷蘭德招手。因為他麵向著河的那一邊,就這樣介紹的話實在是不符合禮節。說起來,他們兩人應該是第一次見麵。

“失禮了。那位就是北方陸斯公家的公子,雷蘭德閣下。”

沒聽到回應,亞爾德回頭一看,隻見雷蘭德站在牆邊一動不動。

目瞪口呆。

——沒辦法啊。

因為是戰時,所以皇妹的打扮並沒有平時華貴。身上的裝飾品少了,也沒有那麼多那種飄動的衣布……但她的美貌,是非常顯而易見的。若說她還比亞爾德大幾歲,肯定會讓人追問是不是在說假話。

她的美貌,十來二十個敵人的話,一個眼波就能讓他們定住了。

“公子,這位就是皇妹殿下。”

亞爾德低聲說完,雷蘭德才從失神中恢複過來。

“請恕在下無禮。”

皇妹低頭看著跪倒在地的雷蘭德,淡淡地說道。

“公子你遠道而來,卻讓你感到束縛。我很遺憾呢。不過我有一個更遺憾的請求。我有話要和尚書卿說。”

她說完抬起頭,瞄了一眼騎士們。亞爾德連忙命令道。

“在下明白了。退下吧。”

一邊看著公子和騎士們離開,皇妹若無其事地說道。

“傑沙魯特。你也避一下。”

“這個——”

“不用擔心。我絕對不會動尚書卿一條毫毛的。”

這樣一來,亞爾德也無法保持沉默了。

“……這樣一說,在下反而有種不好的感覺了。似乎有什麼可怕的事發生。”

“可怕的事,外麵就正在發生啊。戰爭呢。”

“大人。”

亞爾德對等待自己決定的老騎士說道。

“就聽從殿下的吩咐吧。”

皇妹也沒去看離開房間的傑沙魯特,她向著亞爾德的背後說道。

“你就打算留在這裏?”

“在下想留她在這裏。”

被問的是皇女的傳令官,回答的是亞爾德。

“傳令官啥的,就算留在這裏又能起到什麼作用?隻要我有那個心。”

“就如殿下之言。在下並無異議。”

“那麼——”

“但是,殿下並不是毫無理由地做出蠻不講理的事的人。在向皇女殿下留在此處的傳令官施加壓迫之前,殿下應該會先強烈要求傳令官避開的。”

皇妹微微眨了眨眼,笑容更盛了。

“你果然是個有趣的男人呀。”

“怎麼說好呢,也有很多人說在下是個不知趣的人啊。”

“啊,作出這種評價的人,肯定才是不知趣的人呢,不是麼?說你不知趣,其實隻是在說他們自己哦。”

皇妹一邊笑,一邊坐了下來。關於傳令官是否可以留在這裏的話題,似乎結束了。

好了。亞爾德鬆了一口氣,也坐了下來。今天皇妹似乎沒怎麼收斂她的龍氣,偶然可以感覺到她散發出光芒,讓她的輪廓變得模糊不清。自己現在和她隔著一張桌子,有一段距離,真是慶幸。就算不是這樣,她還有那令人目眩的美貌,就算不發出光芒也沒問題。

“你很快就要擔負起信賴了啊。”

“……呃?”

“對人的期待哦。無法舍棄你的期待的人,會被你連累的哦。所以,隻有那些真心真意努力的人才會留下來。”

“呃……”

“懶惰的人會忍受不了你。越對你抱有好意,就越不想背叛你的期待。但正因為懶惰,他們不會去努力,也不會有‘我能夠努力就好了’這種念頭。於是就在這過程中逃避,墮落。這雖是沒辦法的事,但也是由於你的縱容。不過,你的原諒也就意味著你對她的放棄,這樣就再也無法進入你的視線之內……這樣就沒有意義了呢。”

“請問殿下指的是什麼呢?”

皇妹的笑容消失了。

“我的侄女,她是個很努力的人呢,說的是她呢。那孩子是知道的哦,光是努力,是無法得到你的承認的。”

“皇女殿下並不會隻為在下而行動的。”

“是呢,不是隻為你一個人。但是,在其中占了很多的部分,是依據著你的哦,尚書卿。你要好好記住這一點呢。要肯定她那率直的性格,而且她也並不是沒有成長啊。”

皇妹說到這裏時,目光就從亞爾德身上移開了。

亞爾德順著她的目光,望向在背後等候的傳令官。難道是皇女進入了“臨”的狀態——但事實並非如此。傳令官就隻是像往常一般安靜地坐在那裏。

亞爾德鬆了一口氣,正想轉過去時,傳令官開口了。

“公主殿下有傳言。她說,回來後要把姑母揍一頓。”

皇妹大聲笑了起來。

“那就請你以此為目標,平安無事回來吧。隻是,你不要以為我會乖乖地等著你哦。”

“在下已向公主殿下傳話了。”

“很好。那麼,尚書卿——現在就以對話會泄露給那孩子的前提下繼續交談吧。你是很想知道為什麼她會去那個地方的吧。”

單刀直入。而且她的態度相當的大方。

幾乎是反射一般,亞爾德馬上警惕起來。要說到他從自己那稀裏糊塗的人生之中活下來所學到的東西,那就是世界上絕對不存在天掉下來的餡餅。

“是的。可能的話,還望賜教。”

“沒事的。因為對我而言,我是不會負擔什麼禁忌的。隻是告訴了你之後,你就必須承擔了。”

“請問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關於這個,我是說不出來的。無論如何都要我說的話,那麼我就這樣說吧,這是擁有著絕命程度的強製力的禁忌……”

明明有讓人說不出口的抑製手段,卻一下又有絕人性命這等最終手段,這性質相當的惡劣呢。

這種措施,不單是為了保守秘密,大概也是為了防止背叛吧。

“真厲害呢。”

“嗯,很厲害的哦。所以,我給你一點考慮的時間。”

“不要緊的。”

“馬上就決定?告訴你到底好不好呢。”

“不,在下的意思是,希望殿下能夠告訴在下禁忌範圍之外的情報,這樣就夠了。”

觸犯了禁忌就會危及性命這種詛咒,亞爾德並不知道存在不存在。但是,既被稱為禁忌,行為又會被咒力影響,單是這一點,實際上不就是單純的脅迫麼?

自己不能選擇另說,自己既然能夠選擇,那麼就何須猶豫。譬如,自己知曉了這個秘密,但必須要告訴他人才能用得到,那這時又該怎麼辦呢?掌握著知識卻隻能藏於胸中,又或者傳出去就會死——無論哪一邊,都隻是無補於事。

要自己去接受脅迫,胡鬧也有個限度啊。

皇妹臉上的表情凝固了。

亞爾德心想,她是不是生氣了呢?不過皇妹似乎隻是純粹的吃了一驚。不,的確不是在生氣。

“——我無語啦。”

自己讓她大吃一驚了。

“似乎在下沒能回應殿下的期待呢。”

“嗯,是呢……不過,你啊,果然是很有趣呢。”

皇妹笑著回答道。

亞爾德決定盡快去討論正事。他自己可不想因為這樣浪費時間而倒下,或者在皇妹的麵前吐出來。不,不論在誰的麵前他都不想吐出來。

“在下明白了,內容是應該保密的。但在下也不能就這樣袖手不管,因為在下是皇女殿下的副官。既然確定了那樣東西有主子用性命相搏的價值,那麼在下也不再深究了。隻是這個賭博值不值得,在下想聽殿下說一下您的意見。”

“意見?”

“是的。”

“我的?”

“嗯。”

皇妹垂下眼簾。她的睫毛真長啊,亞爾德心想,而且還是長得剛剛好,恰到好處。換句話說,就是讓對方看不到她的表情,讓眼睛遮在陰影之中,讓她的大眼睛更加顯得晶瑩剔透

。她的眼睫毛承擔著如此重要的任務。

她的雙眸藏在眼睫毛之下,看著亞爾德。因為她微微俯著身子,所以她現在正仰視著亞爾德。

“事關你那寶貴的皇女大人的性命,你讓我判斷沒問題麼?”

“她也是您無可代替的侄女。在下知道,就算沒有在下,殿下也一樣會保護她的。不過,這也是在下的職責。若是聽不到有一定保證的說明,在下是很難心服的。”

“我可是隨便的就可以殺人的哦,隻要我有心。”

“若是到了殿下真的起了那個心的時候,在下相信肯定會有相應的理由。”

“你最好別這樣想哦?”

“在下是這樣理解殿下的。若是這個想法不對,那麼就隻有詛咒自己的無能了。但是,在下隻能以在下的見識去思考,去判斷。然後就是作出了殿下不會無意義地去殺人的判斷。”

皇妹抬起頭。

“……的確是呢。沒意義的話,我是不會殺人的。”

“北嶺王說過,殿下和大皇子是絕對不會放棄的。她是如此深信著。而且,恐怕這也是事實。殿下您怎麼看呢?”

“會不會拋棄?是呢,是不會拋棄她的呢。”

“非常感謝。”

“這樣就夠了?”

怎麼可能?亞爾德心想,這不是基本的確認而已。

“不,在下還有事要請教殿下。殿下您認為,那個堡壘守得住麼?”

“不是守不守得住,而是必須得守。”

“在下所問的,乃是殿下對‘可能與否’的看法。”

若是想著無論如何都要守得住就能守得下來的話,那麼守城戰時防守的那一側豈不是就不會輸了?若是這種道理能夠成立,那麼以前那跨越沙漠的計劃,從一開始就受挫了。必須去守和守不守得住,完全是不同的問題。

“……未來是沒有絕對的呀,又不是有預言者的那種恩寵之力。”

一瞬間,亞爾德心中的某處角落一痛。正因為她得到了絕對的未來,所以也就無法躲避這一個未來。

“在下想聽取熟知詳情的殿下您的妥當的推測而已。”

皇妹歎了一口氣。

“戰事的實際情況,我並不是知道得太清楚。不安之處的話有一個,就是大皇子。”

“大皇子?”

“那個孩子呢,容貌和他父親很相像,頭腦也不壞,劍術也不差。但是,在決斷力方麵就遠遠比不上陛下了。

“啊,”亞爾德不由脫口而出。皇妹說的大概沒錯吧。皇帝那駭人的決斷力,要和他比是過於殘酷了。

“不用在下多說,陛下本身就是個傑出的人物。”

“是啊。”

“長公主您亦如此。”

皇妹笑都沒笑就回答道。

“或許是如此呢。但是,要我和那位兄長比的話,就算啦。”

“大皇子他,無論怎麼樣都會被拿去比較……這樣麼?”

“這個就隨便啦。是呢……我的外甥們越來越果斷過頭了呢……不過也沒辦法,誰叫他們是那位下決意橫渡沙漠的陛下的血脈呢?隻是,這位大皇子卻缺乏這種果斷呢。可能是他太過穩如磐石吧。”

皇女不說,在亞爾德眼前的皇妹也好,剛才說話的皇帝也好,還有那位自己多少有點了解的第二皇子也好,都是天生就決斷力過剩。本以為龍種天生都是如此,但實際情況似乎不是這樣。

“很意外。”

“是吧?總之,這件事交給那孩子的話,就會有各種各樣陷於被動的危險性。也會可能因此而敗北。所以,我不會作出肯定的啦。”

對戰事的詳細不了然的皇妹既然都有這樣的想法,那麼其他的皇子們又如何呢?不,不限於皇子們,還有皇女。

——啊,所以才會這樣麼?

“……所以,北嶺王去那個地方,是為了情況避免陷於被動麼?”

皇女親自去到那個必須要守住的地方,即使是那些不知道事情內幕的兵將,也能夠意識到那裏絕不能被攻陷。就算上頭的指示來不及傳達,但事關皇女的性命,前線的兵將們就會自主地奮戰。

皇女以自己作為棋子移動那個地方,就讓棋盤上的思維都變化了。為了不用公開秘密就能提高守備將士的戰鬥能力。

“雖然是這麼想,但她本人並沒有明說出來。”

“大皇子他明白北嶺王的用意麼?”

“誰知道呢。自己優柔寡斷的話就見一步走一步,大皇子他可能不會有這種念頭的呢。因為那孩子啊,隻會計劃在做好一切完美準備之後才踏出哪一步……考慮到這場戰事可能會長時間持久下去,所以才由大皇子手執指揮權的吧。話說回來,先出手的也是第七皇子吧?既然對方都做到這一份上了,那麼沒收叛逆者的財產啊,收押叛逆者啊,鞏固守備啊……總之鞏固自己立足點這種事,那孩子是最喜歡做的哦。”

那麼,現在就無法期待大皇子有什麼特別的關照了。為了守住沙洲的城堡和裏麵的皇女,亞爾德似乎有必要去思考可行的辦法。

問題是,亞爾德也對真正的戰場不熟悉。

往年他被卷入了第二皇子的城堡中的戰鬥,但是他去前線也隻會成為累贅。雖然他對物資的出入管理、配給表的記錄這類工作有經驗,他並沒有作為軍事的才略。

“這一個秘密,第七皇子知道麼?”

“他應該是不知道的。那孩子已經無法進入‘天地輪’了。為了不讓那孩子進來,術式已經重組……以前他在皇宮的傳令官,也讓他們回去神殿了。”

“神殿?”

“切斷他們和第七皇子的聯係,或者可能會接受處分啥的。”

雖然話中露出了同情的口吻,但也同時透出這些並非亞爾德應該知曉的意思。

——那麼,那個秘密被人說出來,是在第七皇子離開大廳之後麼?

恐怕這一個秘密是作為守護帝都必不可缺一環告訴給皇子他們的。

“在下之前沒想到那個沙洲的堡壘有如此重要的意義。難道是在真帝國建國前就是如此?”

“非也。那個城堡具有這種意義,是在建國之後哦。”

“那麼……將這一個意義移到那個城堡以外的地方,可能麼?”

“並不是那麼輕而易舉的呢,需要時間的。”

——果然是咒物麼……這種可能性似乎挺高的。

或許就是從沙漠的西麵拿過來的。

話說回來,若是橫渡沙漠這一無謀之舉得以實現的背後,有那個東西的功勞的話?若是這種一點點地不斷增強的不可思議的力量,為皇帝的東征提供了支持,現在成了帝國的基石的話?

那麼就不能讓第七皇子搶去了——而那樣“東西”,難道現在就在那個沙洲的城堡之中麼?

——難道是帝國的那個神聖的寶物麼?

現在的真上皇帝,當時舊帝國的皇弟,為了宣示自己的正統性,或者覺得“那樣東西”是必要的。在將其帶走的時候,可能隻認為是徒具形式的東西,但隨後發現了這件神聖寶物的效力能夠左右現實,於是就更希望將其隱藏起來。皇帝就是這樣謹慎的男人。顯露的危險性,他應該是非常清楚。

亞爾德並不知道這個帝國的“神寶”實際上究竟是怎麼樣的東西。他知道的,也就隻是“神寶”的存在而已。他隻是一介官吏,肯定不會讓他知曉詳情。如今在沙漠的這一頭才賜予他四大公家之一的家名,也不會讓簡單地讓他知曉。

——這方麵似乎沒什麼問題了。

雖然什麼都沒有得到解決,但亞爾德總算是理解了。就算不是那個“神寶”,也有和那個“神寶”同樣重要之物放在了那個城堡之中,但卻不想公開其存在,被奪走也會和麻煩。

“那麼,直到這場戰事結束,皇女殿下都會一直在那個堡壘裏了?”

“我是這麼認為的。”

光是想到此,亞爾德就覺得胃痛、火大。就算援護怎麼也不會斷絕,但那裏可是最前線中的最前線。她竟然自己飛去那麼危險的地方。

無論怎麼勸她,她大概不會離開,現在隻有盡快讓這場戰事結束。

“要是能夠暗殺掉七皇子啥的,就能早點讓戰爭結束了呢。”

亞爾德脫口而出。皇妹的眉頭一揚。

“誰知道呢。戰爭的走向,我不太能看得出啦。那孩子現在的確是對方的指揮……就算戰事結束了,對麵能得到好處不是太少了麼?事到如今他們又不能指望恢複門第。一下弄不好,反而很可能變成持久戰。”

“原來如此。的確如殿下所說。”

但是,肯定是有什麼手段的。一定有什麼方法能讓這場戰爭早早結束。就在亞爾德思考的時候,皇妹的臉靠了過來。

“我很吃驚呀,尚書卿。”

“您指的是?”

“我以前沒想過從你嘴裏會說出那種話啊。”

沒明白皇妹口中所指,亞爾德有些奇怪。接著才“啊”了一聲,搖了搖頭。

“請殿下放心。剛才隻不過是在下那愚蠢的想法說漏嘴而已。”

“暗殺……若是那麼容易,很早以前他的一族就都被滅絕了哦。”

皇妹說得沒錯。暗殺並不容易。之前連理應比較安全的皇女都被當作目標,那麼對那些皇子的暗殺就多到數不清,而且全部都失敗了。就算不是這樣,現在正在打仗,正是防備完全的時候。雖然不會沒有利用混亂的方法,對方的戒備隻會提高,不會降低。

“完全就如殿下所說呢。”

“為什麼要這麼拚命?”

“在下現在要是不去想怎麼幫忙的話,就似活不下去一樣。”

亞爾德照直回答道。但隻見皇妹皺起了眉頭,似乎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亞爾德本以為她的話是會明白的。

沒辦法,亞爾德說明道。

“隻能等候戰事結果的報告,乃是相當讓人疲憊的。自己的無力,自己對當前的局麵什麼都做不到,要承認這一個事實,是很痛苦的。為了保護我們,他們在戰鬥著。他們其中有的人,或許再也不會活著回來了。但是,自己能為他們做到的事,一件都沒有——很難饒恕自己。就算是很愚蠢的計劃,也必須要去絞盡腦汁。”

“這樣啊……說起來,還有一件事。第二皇子拜托我告訴你的。”

亞爾德眨了眨眼。

“第二皇子?”

“在博沙的傳令官似乎來報信了。目標是你。”

“琺如邦?”

“嗯。傳令官說,那位綠眼睛的侍者,有話要向你報告。”

“實在不勝感激……”

“聽說母親找到了。”

自己該露出什麼反應好呢?

使用龍種的恩寵給亞爾德送來聯絡,開玩笑也有個限度啊。但是,他能夠做到,是第二皇子事前就下過命令,還是受到琺如邦的請求留在當地的那些部下們判斷到事情有如此的必要呢?嗯,當是處理得當吧。

更重要的是琺如邦的母親。預言者說過,琺如邦若不和亞爾德同行,就會告訴他一些信息。這些記憶,不到現在就沒有意義呢。

——在那個時候,事態仍舊在發展。

無論如何,琺如邦都選擇了於亞爾德同行,即使預言者說了在未來視裏看不到他。但誠然,在辛曆魯並沒有必須要琺如邦做的事——亞爾德和預言者一起去異界,回來時就已經不見琺如邦的蹤影了。為了使淨化繼續,琺如邦回去了阿爾汗……當時傑沙魯特是這樣對他說的。

但是,亞爾德也就隻聽了說明,再也沒去做什麼。

老實說,若不是現在事態繼續有發展,說亞爾德已經完全忘了這茬也不為過。要取回先手並非易事。

“狀況如何了。”

“似乎產下了孩子……我不太明白。”

“不太明白?”

“總之,聽說她的肚子恢複原狀了。”

“沒有嬰兒的蹤跡麼?”

“她說,嬰兒乃是在真源。對已經汙穢之身的吾等這些人,已經沒有資格侍奉淨化之神了。後麵的交給那個奇跡之子吧。”

“那麼那個孩子就會繼承去淨化麼?但是——”

剛出生的嬰兒,怎麼去淨化?而且聽她口氣,隻能認為是產下孩兒的這位母親拋棄了那個孩子回來了。

若是以常識來考慮,這個嬰兒現在已經是死了的,但關於這位元王妃的種種,都是極其脫離常識。事到如今,亞爾德隻覺得她是不是已經有半隻腳踏進了不平凡的世界裏。

若是可能的話,亞爾德也希望那個嬰兒也是超越了現世常識的存在……這時皇妹說的話卻讓他大出意料。

“他似乎是想你過去哦。”

“就算在下過去,也幫不到什麼忙。”

幾乎沒經過任何思考,亞爾德衝口而出地回答道。但是,自己並沒說錯吧。與淨化的恩寵有關的知識,他可是一竅不通。關於阿爾汗王家的知識,也隻是從知道些概要的關係者口中得知而已。

“你認為二皇子的部下和那位綠眼睛的侍者,能想辦法解決得了麼?”

“因為二皇子的部下中,隻存在優秀的人才。”

若是些無能之輩,是不可能在那種高速運轉的家臣集團之中留得下來的。隻見皇妹聳了聳肩。

“優秀是優秀呢。但是你認為他們會有什麼相關的知識、手段麼?”

“缺乏知識就可以去學,手段是可以想出來的。”

因為就算是亞爾德,也沒有處理這種令人吃驚的展開的智慧。

“但是——”

“而且,缺乏交通手段。殿下大概是想使用鳥兒並不困難,但在下的鳥兒已經讓它回北嶺了。下一次使用要到它在那邊休養數日之後。其他的鳥兒隻能和它們原來的騎手同乘。而且話說回來,鳥兒的數量也是很少,在當前的戰事之中也會可能有損耗,不可將它們用在不知有沒意義的地方。”

“哎呀,真是固執啊。”

“是頑固。”

不知不覺,亞爾德挺起了胸膛回答道。見此,皇妹失望地歎了一口氣。

“沒辦法了呢。不過,你至少要聽聽他要說的事。”

“第二皇子是不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

“我來幫你們傳話,沒問題的。”

總之皇妹就是要強占傳令官。她還是那麼的亂來啊。看到皇妹的輪廓處的光芒逐漸增強,亞爾德小心翼翼地請求道。

“非常抱歉。在下可以離得遠一點麼?”

“為什麼?”

皇妹眉頭一揚。亞爾德心想,若是陸伊在這裏見到此情此景,甚至會把“您實在太美了”這樣的台詞說出口吧。但是,亞爾德卻做不到。因為他性格頑固。

亞爾德直接地說出了事實。

“在下就快要吐了。”

皇妹馬上以淩厲的勢頭躲開亞爾德。在那次被皇妹帶去博沙國的旅途之上,亞爾德曾經倒下嘔吐過一次。不,是嘔吐著倒下?……怎麼都好了,皇妹是非常清楚亞爾德是一個說吐就會吐的男人。

真是可悲啊。

5

和第二皇子的傳令官取得聯絡,再介入這位傳令官,並商量能不能讓其與琺如邦交談,還是花了些許時間。不管皇妹的意向如何,還是必須要取得第二皇子本人的許可。這是亞爾德的常識發揮了作用的結果。

自己的任務隻是保護與沙漠接壤的博沙國,並無意願卷入這場內戰紛爭——雖然第二皇子曾經如此明言,但到底在戰事就在眼前發生,他大概也無法馬上回去的。他似乎是以自己的部下為中心組編了巡邏部隊,維持帝都的治安與強化帝都的監視。而且,皇子還親自騎馬四處巡邏。

當然了,在這種狀況下還能這麼快取得聯絡,皇子的部下們可真是能幹之極。第二皇子則是如此回應:“我自己也會到場的,請稍等一下”。這是很妥當的做法。畢竟與博沙國的傳令官聯係的可是他。

拜這所賜,亞爾德得到了短暫的休息時間。

說了句“在下先去休息了”後,亞爾德就去了隔壁的個室。就由雷蘭德充當皇妹的對手好了,這樣他不就稍微起到些作用了嘛。

因為是休息用的房間,所以就算是在皇宮裏,這裏地方也很小,牆壁也很厚。

亞爾德並不是裝病,他的確很不舒服。他隻覺得房間內特別昏暗。因為自己太過勞累了麼?這種症狀他不是沒經曆過。

透過窗口看到的中庭,現在也看不到光線了。一切的色彩都在漸漸暗淡,好像都要沉聚成黑色——就好像一下從夏天變成冬天一樣。

忽然,他想起了達拉謹。

即使是被分配到朝北的房間,他還為夏天的涼爽而欣喜。對佯裝若無其事的他來說,冬天又是怎麼挨過去的呢?

在新年祭之後,自己既然還在帝都,於是就派了人去找他。但那個尚書官已經不知所蹤了。他並沒有被抓,而是似乎在出事之前就下定了決心離開了。因為唯一能夠替他保身的人也失去了聯絡,為了保護自己,他離開帝都是一個賢明的判斷,不能勉強。

“慢吞吞的。”亞爾德感覺到好像他對著自己說道。

他那令人膩煩、煩躁的表情,還有那大嗓門。他抬頭看著亞爾德,斷言道,“你一直都這樣慢吞吞的。”

——也有可能是混入了第七皇子的陣營之中。

選擇了尚書官的他,在他的一族裏大概算是異端了,能保住性命就好。但即使考慮與分析了敵我的客觀形勢,亞爾德亦不認為他會依附第七皇子。但是錫安拉王妃一叫他相會,他就馬上赴約。如此親密的關係,他是無法拋棄錫安拉王妃的吧。

聽達拉謹過去評價錫安拉王妃的話中,亞爾德覺得其中並沒有那種輕侮之意。即使是含有少許失望之情,但他的語氣還是包含著深情。

——她隻會說漠然地說“你們好好長大,要好好相處呢”之類的話而已哦。

“你們要好好相處呢”這一句話不斷地在亞爾德的腦海中徘徊。

教育孩子不就應該是這樣的麼?“互相要好好相處哦,不要吵架哦”,在大人如此教導之下不斷成長,然後……

——最後,就成了這種結果麼?

真可悲啊。

太可悲了。教導他們別去爭鬥,乃是因為人是有爭鬥的天性。這是沒辦法的。但是,培育理性讓理性去壓製天性,才是“人”啊,不是麼?

“吾友哦,”眼簾之下的達拉謹一臉認真地對亞爾德說道。

——你是深愛著正確的東西。這一點我是知道的。但是啊,隻靠正直是無法取勝的。不要舍棄理想。但是,在戰鬥的時候,別死抱著不放。

這是亞爾德被貶往北嶺之前的記憶。這是達拉謹對著因為他自己卷入無謂的紛爭之中的亞爾德最後說的話——“這到底是因為誰才會變成這樣啊?”當時的亞爾德生氣地想。他把這句話當耳邊風了,但現在卻如此細致地回憶起來,真是不可思議。

意外的,這或許不是實際發生過的事,而是亞爾德現在疲憊的大腦中自己捏造的發言。

一放鬆下來,亞爾德的意識就似乎要飄遠。

——明明現在不是這種時候。

亞爾德詛咒著自己那過於孱弱的身體。因為他能夠做的就隻有這個了。

令人舒暢的芳香掠過鼻尖,亞爾德醒了過來。向芳香飄來的方向一看,隻見茶已經準備好了。什麼時候弄的?自己剛才是不是朦朧地失去了意識呢?

好不容易撐起身體喝了口茶,他就和傑沙魯特的目光對上了。老騎士一臉凝重的表情。

“有什麼事?”

“老朽在想,必須要讓大人再休息一下。”

“啊……二皇子已經來了?”

“不,還沒有。”

亞爾德扭了扭脖子,想確認一下隔壁房間的方向。但傑沙魯特卻若無其事地擋在亞爾德的麵前。“不用在意,請去休息”,他是這個意思吧。

亞爾德默默地躺了下來。起身很辛苦。他冒著汗,但卻沒感覺到熱。應該說,是感到冷。這是冷汗。

“大人若不恢複健康,公主殿下也就徒勞無功了。”

“徒勞無功?”

“因為殿下從戰場回來後是希望得到大人的褒獎或斥責。”

稍稍沉吟了一下,亞爾德回答道。

“我會斥責她的。”

“那麼就請在殿下回來的時候,好好斥責她一番吧。”

所以就請您好好保存體力,傑沙魯特是這個意思吧。自己該怎麼辦好呢?阿爾汗的事就讓那邊……等等,交給皇妹和第二皇子?

——可以的話就好了。

他們兩位都是能人。比起經常倒下的亞爾德,他們能夠更加穩定地管理,而且手中也有權力。

但是,他們是龍種。

他們會將帝國的利益,皇家的利益擺在第一位。自己則是——一想到此,亞爾德便苦笑了一下。

——你不適合當尚書官。

達拉謹或者說的沒錯。

亞爾德無法徹底成為一個官吏。他經常隻以自己的正義而行。俸祿相應的工作他會完成,但無論如何居於優先順位之上的是自己的滿足。

自己真是任性啊。

遠處中庭在搖晃。不,搖晃的是枝上的樹葉。眼前邊的白茫茫是因為日照的原因?雖然他自己是這樣理解,但他總是想不到變光亮的原因。那些黑影似乎是彎曲的樹身。視線之內,樹身在搖晃,漸漸變成了像人的樣子。

明明隔得不近,但卻很清晰,連樣貌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人瞥了一眼,開口道

——準備很完美了。

忽然,周圍變得明亮起來。

樹不再是樹,變成了人。那些變成了人的樹,在微微的移動。隻聽得那人繼續開聲。

——借助人的胎兒,讓那個魔物在地上享有生命,歸入殿下的支配之下。

——真的是什麼都聽我的麼?

他的笑聲,亞爾德認得。雖然看不到他的人,但亞爾德聽過這個聲音。

——是的,殿下。在滿月之時,在下會將那個女人帶來殿下身邊。在魔物剛出生之時,殿下馬上喊它的名字的話,魔物一應,那麼這個名字就會歸殿下掌管。

——若是它不應答,那會怎麼樣?

——請殿下放心,隻要施加了那種術式,魔物之輩必定會應答的。

淡彩色的風景之中,隻有那個男人的頭上是異樣的鮮豔的紅色,就好像燃燒著一樣。他的眼睛則是漆黑的,黑得似乎能吸入一切。

視野之外,聲音又再響起。

——隨意一個名字就可以麼?

——是的。那是一頭擁有三隻角,魔王之類的可怕的魔物,擁有著強大的力量。但是,它卻無法無視在這個世界上獲得生命的過程。以殿下之名,由在下來召喚。那家夥比誰都要清楚這一點。

——但是,不能在近一點的地方施展此術麼?

——是的。這是在下的能力不足,非常慚愧。若不在沙漠,聲音就無法傳達到魔物之處……而且身體能夠撐得住懷上魔物的女人,也隻有在那個地方能夠找得到。

——還要等很長時間啊。

——在下敢保證,很快就得以實現。

——不要違反這個約定哦。……陛下的諭旨已經下來了。我明天就要出陣。大概這個傳令官跟在陛下身邊的時間就會更長了。沒辦法輕易聯係了。

——必要的話,就由在下這邊用使魔到陛下的身邊……

——都交給你了。

亞爾德聽到了腳步聲在他頭的後麵響起,漸漸遠去。

留在中庭的咒術師的身影在搖晃。紅布上的顏色開始從輪廓滲透出來,讓周邊染上鮮紅。

——準備很完美了。

他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往亞爾德這邊靠近了一點。

——沒錯,這就是要將肮髒的侵略者們清洗幹淨的準備。以你們的生命為贄,來淨化帝都。以絕望為贄,再建“百之塔”。你們的戰事持續下去就好咯,皇子。這樣的話,至少在清洗這個首都之時,你大概就不會死了。這樣也好,讓你好好看清楚。你有為我種種謀求便利之恩,也是緣分。我不會浪費你的憎恨與絕望的。因為我已經知道你的名字了啊……準備很完美了哦,皇子。

被這惡毒的恨意衝擊,亞爾德開始喘氣。但空氣卻吸不進嗓子裏。

亞爾德想要呼救,手就被抓住了。

“大人?”

亞爾德一下睜開眼。

說話聲遠去,中庭的輪廓也消失在黑暗之中。

回過神來時,亞爾德發覺自己剛才似乎是睡著了。

是傑沙魯特讓自己喝的藥茶起了作用吧,亞爾德隻覺自己的視界恢複正常了。他不知不覺地嘟噥道。

“……魔物都是那麼強的麼?譬如在智慧之門處的那隻。”

“不,老朽覺得,那隻在魔物裏麵也算是特別的存在。一般普通的魔物,用相應的應對方法對付就可以了。無論怎麼說,它們要來到這個世界上,是必須要備有肉體。既然是活著的,那麼就意味著能夠被殺死。”

“這樣啊。”亞爾德邊自言自語邊望向天井。剛才很暗所以幾乎看不清楚,但現在就看得很清楚了,世界並沒之前想的那麼黑暗。

“與魔物戰鬥的方法,恐怕有必要普及了。”

——魔物?

想起自己為什麼在考慮魔物後,亞爾德忽然想到。

“這裏曾經是第五皇子的房間?”

“老朽不清楚。要去查一下麼?”

“不……”

——那個聲音,的確是第五皇子。

不會錯的。自己曾經和他打過一次照麵,雖然僅僅隻交談了幾句,但卻記得清清楚楚。

——咒術師曾經在這裏出入麼?

也就是說,為南方古老的咒術師便宜行事的,並不止第三皇子。

剛才是自己身體的情況惡化後出現的恩寵之力。這個容易失控的力量時隔許久終於發揮了作用。特別是看到的那些亞爾德想去看到卻無法看到的內容,不時會是與亞爾德正在麵對的問題相關的深刻的內容——說不定,這是那位號稱對所有的祈禱都充耳不聞、從不回應、從不去插手幹涉的過去神路姆斯托的啟示。就如同預言者預言太陽神坦達的預言一樣。

不過,內容應該怎麼理解呢?

——借助胎兒讓魔物出生在這個世界上,做得到的麼?

若是咒術師說的是真的,魔物借助人的胎兒——阿爾汗元王妃的胎兒出生,然後讓它歸第五皇子支配的這個計劃,很難馬上讓人相信。

雖然在某種程度上的確說得通。

真源就在阿爾汗,那個母神的心髒也在阿爾汗。那裏是一個輕易就能溢滿異界之力的地方。元王妃是個靈魂貴重的人物,肯定合那個術者的胃口。她似乎不適應人世,不過這樣的她正好與異界之間的相性很高。至少,曆史是這麼說的。

那名咒術師知道元王妃的存在,恐怕是通過那對照顧元王妃起居的夫婦。也許他們是想對讓阿爾汗毀滅的無能王家的複仇……

亞爾德頭腦一片混亂,但他還是在思考。就算無法思考,他能做也就隻有思考一途。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若是事情都如咒術師口中所說那樣,現在則會變成怎麼樣了呢?第五皇子死了。但是,那個咒術師呢?失去了庇護之人,他的計劃會受到了挫折麼?但是,那個咒術已經施下了,是無法取消的吧……

——而且,從一開始那個咒術師就打算背叛皇子了……

“大人,”傑沙魯特低聲說道。

“二皇子殿下來了。”

“知道了。”

與相互不待見的第二皇子與皇妹同處一室,亞爾德現在並不是太擔心。就算要開始討厭的應酬,現在的他也有自信直接應付。

隻是他本來就身體的狀況不佳,現在還因為剛才的幻視,思緒正處於完全的混亂之中。事情狀況的優先順序,他現在已無法判斷。他現在的頭腦中,都是“什麼已經發生了,什麼正在發生”這樣的念頭,一時無法理清。

室內已專門為亞爾德準備了躺椅。本來在龍種麵前橫躺著是非常之不敬的……但亞爾德連想都沒想,就迅速地躺了下去。雖然自己這樣橫躺下來,對方會察覺到自己的無禮,但注重效率的第二皇子,是不會喜好那些無意義的對話的,老話也不用說了。於是亞爾德最後也就“感謝殿下的駕臨”,說了一句簡略的招呼。

“琺如邦他……那邊有誰在,殿下清楚麼?”

“我事前已確認了琺如邦要說的事,也告訴了他接著要跟誰說話。我也已讓閑雜人等避讓。琺如邦現在正和傳令官在一起。但是,首先讓我先說一下事情的經過。聽完之後若再有問題,就再向他本人詢問。”

還是那樣絲毫不浪費時間啊。

就在亞爾德感歎的時候,第二皇子就進入了本題……真不愧是第二皇子。

“在確認目前為止的事態的同時,我現在從前提開始說明。直接之處還望包涵。琺如邦,還有他的母親,乃是擁有著淨化沙漠被汙染水源的恩寵之力的一族。那個女人曾擔任水源淨化。去年,我發現那個女人懷孕了,但因為她意識已不再清醒,所以我就疏忽一下沒追尋其夫的情況。之後,這個女人失蹤了。琺如邦趕回阿爾汗接下淨化之任。我收到發現這個女人的報告是昨天的黃昏。似乎是在阿爾汗的地下發現了她。那邊說是三日之前的事。那個女人說,她在阿爾汗的地下產下了嬰孩,今後的汙穢的淨化,就應該交給那個孩子。那個女人本人已確保在阿爾汗。她本人說自己已無淨化的力量,琺如邦也沒有使用恩寵,但水源的汙染似乎並沒有加劇。隻是,他說他感覺到別的力量,但是他並不能確定這是什麼力量。還有,關於嬰孩的父親,那個女人似乎並沒有提及。”

第二皇子淡淡地說道。這時,皇妹插話道。

“有沒人見過那個嬰孩呢?”

“沒有。”

“琺如邦也沒有見到?他找到了母親後就馬上折回了?”

皇子沒有馬上回答,恐怕他是通過傳令官向琺如邦確認。

“琺如邦報告說,地下隻見到他的母親。他雖然想再搜尋一下,但為了避免母親再走失,隻好優先將她送回地上,之後他就為了要和傳令官聯絡而回到了博沙,所以並沒未和母親好好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