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不足七八平方米的房間,除了放一張床,一張陳舊的小桌子,一把破敗的木頭椅子,餘下的也沒有多少空間了。雷成棟小心翼翼地在椅子上坐下來,聽到自己緊張得聲音都變了調:“你也坐下來吧、我告訴你、我並不是想跟你怎麼樣的、我隻是寂寞、心裏很煩。寂寞,你知道嗎?不過,你放心,我會給你錢的。我們隨便聊聊,就象老朋友一樣的,好嗎?”
“好啊,可是你知道不?其實俺也很希望跟別人聊聊天的,可是沒有人象朋友一樣真誠的聊。他們來,隻是想三下兩下解決個人問題……”
“你家裏還有些什麼人呢?”
“俺老公在家,有三個孩子,兩個老的都不在了。”女人好象不願意說起這些,喃喃的,有些暗淡。但是接著又說起來:“男人兩年前跟村裏的建築隊出去打工,出了事,從五樓掉下來了。人倒是沒有什麼事,就是把腰摔了,也沒賠多少錢,老板不認帳,說是他自己不小心。所以家裏的一些活就隻有俺一個人打理了。三個孩子都在上學,農村又沒有什麼經濟來源,沒法子,隻有出來打工。可是工作難找,找到了工作,又苦又累。這些俺都不在乎的,俺不是吃不了苦的人。好容易到餐館做了快到一個月,老板又不要你做了,說你這不好,那不好。其實他們隻不過是想不付工錢罷了。換一個地方,又是這樣,恁叫俺咋辦?”女人說到這裏,聲音哽咽起來。
雷成棟知道她說的是真的,他一直都相信自己的直覺的。況且眼前的這個女人跟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的。這樣一個傷心流淚的女人,會是在演戲嗎?
“不怕恁家笑話,俺是賣的,俺是跟那些賣的一樣,是個賣的,可是俺也跟她們不一樣,俺隻是想賺點錢給家裏,日子好過一點,孩子有書讀,再做點小生意。俺不想這樣的,俺有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俺想他們。俺在這裏省吃簡用,積下的錢都往家裏寄。早晨俺隻吃一碗熱幹麵,中午一碗盒飯就夠了,晚上也就隻吃一塊錢的饅頭。俺是為了家。可是恁曉得撒,有很多人不是這樣的,她們隻是想使自己的生活過得穿金戴銀,她們本身就很好的條件,可她們仍然希望能夠更好的生活。她們偷,搶,敲詐,勒索,隻要能夠得到錢。俺不是的,俺很容易得到滿足的,隻要一家人能好好活下去……”女人間或看一眼雷成棟認真的神情,傾訴的欲望得到了滿足,便不住的講著,無神的把眼光投向窗外的江水。
對岸是漢陽麼?“晴川曆曆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崔灝,你怎能寫盡這古今一樣的愁?
昏黃的路燈下,已看不清江邊那些樹的顏色,一切在這深夜的審視下,變得昏黑可怕。江麵有閃碎的光影,再過去仍是巨大的黑暗。雷成棟再沒有做聲。
怎麼說呢?怎麼講呢?像眼前的這個女人一樣的很多女人,她們勤勞,善良,可現實卻給不了她們一處安身之所,象花兒一樣飄零的命運,便注定浮萍一樣隨水波打轉。特別是在人生地不熟的陌生城市中,在弱肉強食的世界裏,她們的勤勞、善良顯得如此蒼白無力,便隻餘下肉身和麵孔是真實可用的。活下去,對芸芸眾生來說永遠是一個多麼殘酷的命題!歹徒說:活不下去了,老子至少可以偷、可以搶!愛人說:活不下去了,至少還有你。股民說:活不下去了,至少還可以等。女人說:活不下去了,至少還可以賣。她說她和別人一樣,她是怎樣,別人是怎樣,可不管怎麼樣,她們都是**呀,就象自己的艾滋不被很多人接受一樣地不被很多人接受。雷成棟本來想跟她講:“是為了生活,或者為了更好的生活,那些女人何嚐不會說自己還不是為了更好的生活?那麼,都是生活他****的,又有什麼區別呢?”
但他還是沒有講。多好的字兒,太近了也得花。有些事,有些道理,挑明了隻會讓人更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