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譯者序(1)(1 / 3)

20世紀中葉,中美朝韓在朝鮮半島惡戰三年,百萬生靈塗炭,無數家園被毀,停火線卻重回38度線。進入21世紀,東北亞地區仍在為60年前那場惡戰所震撼、所支配,以至難以解脫。相比之下,20世紀其他熱戰、冷戰中的宿敵早已握手言和(日本也許是個例外)。 唯獨在朝鮮半島,數百萬大軍仍虎視眈眈、枕戈待旦;大戰雖無,摩擦不斷。1953年的一紙協定,言為停戰,實為休戰,亦為再戰?!在這個意義上,63年前爆發的那場“苦澀的小戰爭”(little bitter war),算得上是一場真正的跨世紀之戰。

然而不管後人如何評說那場戰爭的得與失、勝與負、罪與罰,曆史在60年前中美朝(韓國除外)簽訂停戰協定時已經改寫:它是美國開國以來第一次戰而無勝之役,也是中國自鴉片戰爭百餘年來境外戰爭中首次不敗紀錄。中國誌願軍將士憑借簡陋的裝備、頑強的意誌和機動靈活的戰略戰術,應對擁有陸海空絕對技術優勢的對手,硬是把逼近鴨綠江邊的聯軍一度推回37度線。朝鮮戰爭的結局是年輕共和國的開拓之舉,也是百年來我們多難民族曆史性崛起的第一步,更作為東北亞地緣政治的拐點而載入史冊。

30年前在美國問世的《朝鮮戰爭:未曾透露的真相》一書,從一位美國作者的視角,記錄了這一曆時三載、震撼世界,被美方刻意淡化但又難以割舍的“有限戰爭”。

一、美國的“集體遺忘”與“不依不饒”

60年來,美國朝野對待朝鮮戰爭(以下又簡稱“朝戰”)的觀念可用“集體遺忘症”(national amnesia)來概括。美國出版界有關越戰的出版物汗牛充棟,而朝戰的書籍卻寥寥無幾,其中又多以“遺忘”(forgotten)、“未透露”(untold)等為主題。著名作家大衛·哈伯斯塔姆1972年以揭露越戰決策失誤的《出類拔萃之輩》(The Best and Brightest)而一舉成名,而他關於美陸戰1師在長津湖僥幸逃脫中方第九兵團毀滅性打擊的巨著《最寒冷的冬天:美國人眼中的朝鮮戰爭》(The Coldest Winter), 直到他於2007年去世數月後才出版。出版界失語,好萊塢亦健忘。美國大小銀幕上充斥著二戰和越戰的鏡頭,唯獨朝戰作品鳳毛麟角。甚至首都華盛頓的朝戰雕塑群,也是在停戰42年之後的1995年才落成,比建於1982年的越戰紀念牆還晚12年,而後者在越戰結束7年後即完工。直至2009年底,美國國會才通過法案紀念朝鮮戰爭。

1982年出版的美國政論家約瑟夫·古爾登的《朝鮮戰爭:未曾透露的真相》一書,是美國研究朝鮮戰爭著述中少有的較早的綜合性著作。 美國政府1967年頒布的《信息自由法》(Freedom of Information Act)要求聯邦政府的記錄和檔案以25年、50年和75年為限,原則上向所有的人開放。古爾登充分利用了70年代末開始解密的美國政府有關朝戰的檔案,此後四年間采訪了眾多當事者和知情人,完成了這部“內幕”之作,對患有“集體遺忘症”的美國公眾不失為一服清醒劑。

美國多年來對朝戰集體失憶,原因至少有三。其一,美國曆史上對外戰爭多多。三年朝戰,長度不及越戰的三分之一,輝煌不及數月的海灣戰爭,國民記憶中自然難有其位。其二,美國政府大事化小,當初把朝戰定義為“警察行動”,以繞過國會審理和宣戰的“麻煩”(無獨有偶,“9·11”事件後美國把本應是“警察行動”的“反恐”定性為“戰爭”,以無限擴大總統操控戰爭的權力)。然而越戰也定義為“警察行動”,美國人何以念念不忘?!

以筆者之見,朝戰在美國國民記憶中的“邊緣化”,似有更深層的原因。美國政治文化中的宗教色彩極濃,習慣於在敵我、黑白、是非、善惡、勝敗中擇取其一,不輸不贏的朝鮮停戰實屬另類——既不同於此前美國完勝對手、凱旋班師、重塑國際體係的一戰、二戰的記錄,也有別於美軍筋疲力盡、被迫撤出後徹底失敗的越南戰爭(1964—1975)。這也就是為何美國對朝戰的觀念多年來一直遊離於兩個極端之間:既要“遺忘”,卻又難以割舍;千方百計地從記憶中抹除,也為當年不能“臨門一腳”而耿耿於懷,難以放棄與朝鮮現政權敵對的政策。2010年朝鮮戰爭爆發60周年時,奧巴馬突然宣稱美國贏得了朝鮮戰爭,並且不接受“平局”的說法。 不管奧巴馬是為了嘩眾取寵還是安撫人心,這位哈佛高才生和諾貝爾和平獎獲得者,在對朝鮮戰爭的結局的認知方麵,既違反曆史,也無視現實。按美國曆史學家沃爾特·拉夫伯(Walter LaFeber)的話說,“美國人總是抱怨說,‘美國總是贏得戰爭,但卻失去和平’,這兩個說法其實都不甚準確。事實上,朝鮮戰爭是美國第一次被迫接受的僵局,而在10年後開始的越戰中,美國的敗局更是確鑿無疑”。